秋天的天,像母親漿染完那幾幅靛藍的粗布后潑出的染料,把天空也漿成了湛藍;秋天的云,像母親縫棉被時不小心鉆出的棉絮,一團團飄上了天;秋天的風,不知道使了什么妙法,把天空變得那么澄澈!那么高遠!一陣清爽的風吹過,不覺便有了幾分醉意,每個汗毛孔仿佛都在訴說著愉悅。
陽光給萬物涂上一抹金色,向日葵垂著碩大的腦袋,向路人展露著笑臉;日漸飽滿的高粱謙遜地低下了頭;正在結穗兒的稻谷,風一吹就笑彎了腰;粉的、藍的牽牛花在路邊開著,星星點點的紅、黃、紫色的小花兒裝點著田埂。還有許多能叫出名兒的草長在田間和路邊:蒲公英、紅溜溜兒、蒺藜、苦菜、花幄單兒……每一片草葉和花瓣兒上都頂著無數顆露珠兒,無數顆露珠兒里滾動著無數個小小的太陽。一兩只和青草一樣顏色的綠螞蚱,會“嗖”地一下從草叢里竄出來,落在你前面的草葉上,待你近前去捉它時,它忽又跳到更遠處。
莊稼地,呈現出一年中最少有的蔥蘢和繁茂,這是成熟的大自然的顏色。秋風和莊稼交頭接耳,不時笑得前仰后合。一陣風吹過,肥碩的玉米葉便刷拉拉作響。五谷正在上漿,屏聲靜氣地聽,就會聽到稻子在拔節抽穗兒,豆莢在陽光下炸裂。玉米的顆粒漸漸飽滿,剝開一層層從深到淺緊緊包裹著玉米的綠皮,露出嫩黃的玉米粒兒,一掐一包水。一個個沉甸甸的深綠色、暗黃色的南瓜躲在葉子下面,臥在田間地頭。
后半晌兒,太陽不再那么灼熱。一片云擋住了太陽,一會兒太陽又鉆出來,于是天空一陣陰一陣晴。正是秋收時節,家鄉的地里,棉花開得白花花一片,腰間系著各色包袱的人們正低著頭、彎著腰拾棉花。女人們頭上纏一條淺色的圍巾或戴一頂遮陽的草帽,男人們赤裸著古銅色的脊背,脊背上沁滿了汗珠兒,頸間搭一條白色的毛巾,可以隨時擦汗。被摘了一茬又一茬的棉花,在陽光下開得依然稠密、雪白耀眼。
陽光晴好時,各家院子里攤曬著雪白的棉花,房頂上一半曬著金黃的玉米,一半曬著當年新打的紅棗。蜻蜓在墻角兒下曬得半干不干的草垛上,忽高忽低地飛,蟬鳴聲已然底氣不足,陽光像柔軟的披肩,輕輕搭在人們身上。囤倉吃得肚子渾圓,成串兒火紅的辣椒掛在房前檐下,把農家的日子映襯地更加紅火?!扒锖蟆?,是農人最愛說也最愛聽的話,“秋后”含著沉甸甸的希望。秋后,地里的收成賣了錢,便張羅著修房蓋屋,趕集上店置辦家具,為兒女操辦婚事。積攢了一年的辛苦和勞累,終于可以在忙完秋收后身心得以休息和放松了,這是他們和城里朝九晚五上班的人相比,感到心里最平衡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時候。說句實話,我很愿意在這個季節看到他們終于有的優越感。
故鄉的秋,是大自然用最深情、最飽滿、最絢爛的染料繪制的一副生動的天然畫卷,它是世上任何一種顏料、任何一位繪畫大師都畫不來的。
秋的色、秋的美,秋的果、秋的香,秋的飽滿、秋的熱烈,秋的成熟、秋的含蓄,似酒、如畫,常常會在我心里、夢里,發酵、綻放、鋪展開來……
王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