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所說的“換面”,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活在魯西北的人們,把麥子兌換成面粉的簡稱或者叫通俗說法。換面這活兒雖不易,但我卻樂意干。因為只有把麥子換成面粉,才能吃上母親親手做的蔥花餅、大饅頭和手搟面條,才能享受到那個年代,一年到頭也享受不了幾回的口福。麥子是細糧,是困難時期咱老百姓家里不多見的“奢侈品”。
那是剛過完麥的禮拜天,早飯后母親把曬干弄凈的新麥子裝進布袋,我約上同伴張保田匆忙往縣城趕。獨輪車上一邊一個裝著麥子的布袋,不偏不倚。他在前頭拉,我在后面推,幾乎是一路小跑……當我倆急火火地趕到時,廠子門前已經(jīng)擺起“龍門陣”,遵照先來后到的“公序良俗”,我倆自覺地站在末尾處,隨著“隊伍”一點一點往前挪動……而讓我倆感到些許“安慰”的是,不大會兒功夫,扭頭一瞧:嘿!后邊挨號排隊的大有人在……
我倆心中明鏡,這個時候著急上火是沒半點用的,需要十足的耐心和耐力。太陽不知不覺間從身旁躍上頭頂,“長龍”不緊不慢地爬行,“尾巴”在不斷拉長,換面的人們還一個勁兒地往這里涌……“來了!驗麥員來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緊挨著我倆的老大爺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突然間興奮地大喊。這時,早已疲憊至極的我倆睜大眼睛:可不,手持錚錚發(fā)著亮光、足夠一米多長專用“驗桿”、身材高大的驗麥員,已經(jīng)矗立在我們身邊。
我倆麻利地敞開布袋口,只見驗麥員把尖頭朝下的“驗桿”,使勁往口袋里一扎,再用力往上一拔,“驗桿”下頭那個不算大的“鼓肚”狀容器,便從布袋底部帶上滿滿的麥粒,回到了布袋的口端……驗麥員順勢將麥粒倒進手心,一攥一搓,一絲不茍,細心察看,同時丟進嘴里兩三粒,用牙使勁一咬,“咯嘣”一聲脆響……嫻熟連貫的動作過后,蹲在面前的這袋麥子凈不凈、潮不潮、飽滿不飽滿,他便一目了然。
然后,綜合檢驗結果,驗麥員會對這袋麥子的出面率有個相對準確的判斷,“權威”就在于,這袋麥子你能吃上多少面,他一拍板說了即算。細細思量過后,在我倆密切關注的目光下,驗麥員用握在手里的紅色粉筆,在盛滿麥子兩個布袋的靠上方,麻利地劃上并不規(guī)整但絕對“權威”的阿拉伯數(shù)字——“80”。我倆瞅瞅前瞄瞄后,知道這個“數(shù)字”屬于“不上不下”。“瓶頸”一過,接下來的進程順當起來,幾乎一路綠燈。我倆拎著麥子布袋過秤、交費、開票、入庫……再接下來,便是領取面粉和麥麩啦。當我倆走完這些規(guī)范性的必要程序,興高采烈地“肩扛手提”邁出加工廠的大門時,抬頭一望,太陽已經(jīng)嚴重偏西……我倆這才恍然大悟:中午飯還沒有吃呢。但此時此刻,圓滿完成任務的喜悅之情,已把饑餓感驅(qū)走得老遠老遠,我倆毅然決定空著肚子往家趕……時過境遷,如今提起這事來,我倆還會生發(fā)出由衷感嘆!
改革開放后,政策一放開,市場活起來。這不,在跟我那村莊相鄰的老夏武(夏津至武城)公路旁,一家私營面粉加工廠應運而生,同時還冒出不少“面粉代銷兌換點”……從此,人們換面再也用不著大老遠地往縣城跑了,而在就近的家門口,抽袋煙的工夫便可輕松“搞定”。
也就是從此后,再也難得一見人們起大早、排長隊“換面”的熱鬧場景了,可當年駐扎在心間的這般往事,卻成為永遠也抹不去的記憶。流年歲月里,它總是喜歡不經(jīng)意間涌上心頭,像那陳年老酒,咂一口,這綿柔地五味雜陳里頭,有苦有澀,更多的則是醇香和甘甜……
李義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