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憶父親

　　英倫

那年中秋節的晚上，村里也不消停

大喇叭上說，批斗會要照常舉行

晚飯父親照例喝了酒，還再往身上

灑了一些

弄得滿身酒氣，像醉醺醺的才出門

于是，當造反派頭頭讓他到場院邊上

搬土坯

往被批斗的“當權派”脊梁上壓時

他總是踉蹌著中途跌倒，把土胚摔碎

很多人罵他“傻禾子”“窩囊廢”

甚至用腳把他踹倒

我感到羞辱，憋屈，心痛

作為唯一知道他裝醉的人

整晚我都躲在玉米秸垛的陰影里

悄悄哭泣

散會后，我跟在父親身后往家走

月光照在他的后背上，一塊塊淤血

像泥巴貼在一堵

高大的墻上，脊梁比白天

挺得更直

圓月

     高中

李奶奶的身軀

像一勾拄拐的月亮

多半殘缺，少半慈祥

那雙顫巍巍的小腳

沒被任何坎坷阻擋

大生產、大躍進、大食堂，大包干……

一路不知停歇

飽經風霜

縣城偏隅格外荒涼

孤寂的看守所綴滿憂傷

腳步突然在此擱淺

有顆靈魂使她掛肚牽腸……

大兒子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

二兒子功垂于那次火殤

唯獨這不爭氣的老小

自已四十多歲時才添了他

據說，這次涉毒非同以往

今年中秋為時尚早

她卻比明月先來趕場

拐棍兒和老帆布包撇在一邊

秋風瑟瑟

孤零零地凝視著那堵高墻

走進接待室黯然神傷

掏出一枚月餅掰成兩半

從一半掐下幾塊餅屑塞進干癟的嘴

像塞進了一個時松時緊的肉包

另一半委托看守員捎給小兒

只為溫暖他破碎的心房

小小滿足

頓時撫慰了她核桃皮般的臉

今年圓月總算是湊和

不知來年的月是否依然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