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又有一批新工人進廠了,她們每天站成一溜長長的隊伍,手里拿著一綹棉線,一根根撕斷了,接好;再撕斷,再接好……這活兒是這個素有女兒國之稱的工廠里最基本的功夫,每個新入廠的學員都要練。月琴就站在這支隊伍里,不顯山不露水,一點也引不起人們的注意。她真正出名是在三個月以后的考核中,她接頭快、接頭多,贏得了車間主任的青睞,提前上崗擋車。
成了擋車工后的月琴干活極賣力氣,每天圍著臺位跑八十里路的巡回。巡回的時候,她撲閃的睫毛像兩片青青的小草護著兩泓平靜的湖水,在“湖水”的盯視下,她織出來的布很少出疵品,因此車間門口的小黑板上經常出現她的名字。每當看到小黑板上高高掛著的自己名字,她就感到很愜意,心里有暖暖的東西在涌。
為了把活兒干得更好,她就很起勁地操練指法,下班后也不回家。車間主任抽空對月琴說:“技術不是一天兩天學的,慢慢來吧,不要苦了自己,累病了咋辦?”
月琴羞澀地笑笑,依舊那么賣力地干活,依舊下班后再練上幾個小時。
一年后的一天,廠里幾個寫材料的筆桿子和月琴談了一次話,沒多久,省里的報紙上就有了月琴的名字,還有一副露出甜甜笑容的照片。
月琴將那文章和照片剪下來,用個小本本夾著,每次睡醒了睜開眼,都翻開小本本看看,看著看著她就禁不住笑出聲來。其實,那個小本本上密密麻麻地記滿了各種各樣的操作方法,最近她正嘗試著自己摸索出來的一套新的操作方法,沒有完全成功,還只是存在她心里的一個小秘密。
金秋時節,她又到省里領回了一張勞模證,她把那張勞模證交到廠里,就飛也似地跑進車間,麻利地開動織布機,兩只手變戲法似地拽動那些線頭,那些線頭很聽話地變成了整潔平展的白布。一個新的操作法在月琴的手下誕生了,這種叫“五體”的操作法,省去了不少體力,但要做到眼、手、腦子高度集中。但是,在廠里推廣的時候就不那么順利了。人們已經習慣了那種懶懶散散的工作方法,沒人愿意把神經搞得如此緊張。
那些同月琴一同參加工作的姐妹們很是不滿,私下里議論一聲:“有什么了不起,就是她能?!蹦切├下毠ば睦锔遣黄胶猓C吃飯的時候,就仨一伙倆一堆地湊在一起議論:“這丫頭又上報紙又當勞模,八成是有什么人吧?”有人附和說:“也可能靠上什么大樹了,你們注意到沒有,平時跟主任眉來眼去的,看著就讓人惡心。能跟主任這樣,跟廠長,跟管批勞模的什么官當然也能這樣……”
月琴在她們身邊走過時,她們都冷眼看她,那眼神讓月琴激靈靈地打冷顫。
打這以后,月琴就漸漸地不像以前那么積極了。后來,上班也是拖拖拉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年終評比中,她連車間的先進也沒評上。又有人議論說:“她現在變了,變得會偷奸?;?,她沒有前段時間那么賣力了,得到一點榮譽就沾沾自喜,驕傲自滿,這種人到不了大處。”
聽到這樣的議論,眼淚便會順著月琴的臉頰流成一條美麗蒼涼的弧線。這時候,她就一個人悄悄走出車間,回到宿舍,蒙上被子,想一些不該想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