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亞兵
這兩年家風熱方興未艾。在欣賞這些引人深思的家風之余,我更感興趣的是家風背后的故事,特別是傳承過程中的具體細節:如何得到后人認同并奉之為圭臬的?看多了才發現,所有家風在被后人或家族甚至社會普遍認同之前,都是行走在先人一點一滴的言行里,都是在潛移默化中春風化雨并暗香飄遠的。
父親雖然學歷不高,但在村里也算是文化人。有一點文化的父親,除了愛看書,平時與別的村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一樣要下地勞動,一樣要為著生計犯愁。在我初上學領回幾本嶄新的教材后,父親給予了我一句忠告:“敬惜字紙。 ”我似懂非懂,不過慢慢從父親的言行中就理解了。父親找出一種暗黃的牛皮紙,幫我將新書包好封皮,告誡我要愛惜書本,不能亂涂亂畫,更不能損壞甚至丟棄。
慢慢地,我開始有了看書的興趣,父親珍藏的書柜向我打開了大門。翻看著這數百本保存了幾十年的書籍,才真正明白父親的意思。那些書無論新舊,無不保存得很好,一些損壞的地方都被精心修補過,書里很少有涂畫的痕跡,即使需要備注也是夾雜著紙片標注著,或是工工整整地在空白處旁注著。我在翻看書籍的同時,其實慢慢也被刻上了愛惜書籍的烙印。在父親看來,書籍就是文化,書籍就是知識,不愛惜就是一種罪過。所以,在我家絕對不會出現拿書本賣錢、引火、包東西甚至當廁紙的情況。很多年后,畢業工作將要離家前夕,我仔細整理著自己的書籍,從一年級初入學的教材,到大學省吃儉用買回的舊書,封皮宛然,干凈整潔,而且一本不少。猛然想起了父親當年給予的忠告,原來在不知不覺的點滴中,我已深深認同并踐行。
因為讀過一段私塾,練過一點書法,父親的毛筆字寫得很好,那些年每到年底,父親都忙著給村人寫春聯。父親不喜歡寫那種受歡迎的“招財進寶”“福祿壽全”等合體字,即使寫,也只寫“春景”這種。有一年,父親在我的房門上寫了一副對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父親說,這是從私塾回來,先生送他的臨別箴言,一同送的還有一方有著不少劃痕的墨硯,還有一套十二本的道光年間線裝《康熙字典》。先生的意思很明白,父親的意思也很清晰。為人忠恕、處世厚道、求知向上、讀書明理。
父親確實是這么做的。從我記事起,就從未看到父親和村人起過什么爭執,都是客客氣氣的,寧可吃點虧,也不多計較。他常說,“閑談勿論人非,靜坐常思己過”,要隱惡揚善,本分做人。確實,他從不說閑話是非,雖沒有仗義除惡的行為,卻常有助人為善的舉動,光是落水兒童就救了四五個,也從不宣揚。他只是記住先生的話,以一個農民的辛苦,硬是把自己的孩子“供”到了大學畢業。父親臨去世前,總結自己的一生,就是“本分”二字,我卻從中看到了一個大寫的“人”,一個在言行點滴中立起了家風的好父親。
是的,家風只在點滴間。“春耕秋釣舊家風”,讓家風成為一種公認的“舊家風”,就應該在一點一滴的言行中賡續傳承,使之隱身在季節的年輪里,滋養在成長的歲月里,最終慢慢鐫刻成為在血脈基因里的習慣與自覺、風俗與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