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桂起
玉海的《了然齋集》即將出版，囑我寫篇序。
我知道這個難度很大，因他集中收入的作品，都是學寫舊體文學的詩詞歌賦。
這對我來說難度有二：一是閱讀難。讀懂他這些作品要有相當的古典文學根柢，特別是對其中的用典要十分熟悉。二是評價難。今天雖然舊體詩詞在民間興起了一股熱潮，創作者很多，但真正的好作品不多，能寫歌賦的就更少。評價玉海的作品不容易找到參照點。
因此，我便是趕著鴨子上架，嘗試解讀，談點個人感受。
1
古人云：“詩言志，歌詠言。”玉海的作品也不例外，他的詩詞歌賦皆為言志抒懷之作，有感而發，情動于中而形于外。對文學創作來說，“志”應是作品的靈魂。志的高下優劣決定了作品的境界。我看玉海的作品，覺得他志不在小，有鴻鵠高翔之愿，吞吐八荒之氣。如其四言詩《書懷》，開篇即曰：“纖纖裊姿，在水之旁。鸞翔鶴舞，露挹清芳。容止端謹，儀雅語祥。袂攜春風，腹涵華章。立如玉樹，行若飄蒼。瞻顧六合，悵望八荒。頑石遍野，何處覓璋。空闊古今，橫流滄桑。人迭事代，白駒電光。”給人視野空闊、志向高遠的感覺。
接下來，他敘述自己的身世經歷，從孤懷自嗟的郁郁不得志中透出一種不肯向現狀低首，更不愿蠅營狗茍、自甘沉淪的倔強與氣節。他向往的是一種效法古人的潔身自好與超越世俗：“中心無昧，燦若日朗。鵠燕之志，判然霄壤。美人識吾，志在四方。特然偉立，無求無傍……”對于世俗污濁之事，他盡力回避，以求個人的心安。其中也有懷才不遇的牢騷，但最后他還是能夠從中悟出人生的真正精神，升華自己的心性：“既志以永，利器深藏。精明蘊內，示俗愚盲。彼輩乏識，何能吾傷。回心自完，潛夜掘藏。特立獨行，效彼首陽。詠菊自適，陶鈞華章。銷金鑠玉，鑄吾干將……”我以為，在他心中，屈原、阮籍、陶淵明、李白、蘇軾這些人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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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深受古典文學熏陶的文學青年，玉海的作品中浸透著古代士大夫的人文氣息。這其中特別表現出他與世俗之間的隔膜及抗爭。士不平則鳴，不愿混同世俗的人生追求，發而為聲便形成了他很多作品的創作源頭。不平，意味著玉海的創作追求一種強調個性、不甘流俗的精神向往。同時，也帶給他的作品一種孤傲峭拔、沉郁慷慨的風格。我注意到，他的作品中，寫秋天的特別多，秋天的氣象氛圍、風物景致似乎特別能打動他內心的情感閘門，引發他超常的想象與感慨：“昨夜生涼意，爽然聽秋聲。寒蛩始高唱，嘶蟬轉微鳴。炎涼本常態，悲喜何須生。”“豈知物候變，秋葉自飄零。寒飆隨霜落，栗冽結雪冰。”……
時序的更迭、氣候的變化、風物的輪回、景致的轉變在他筆下都化作了對人生的一種感知，即便是寫春天，透出的也是一種人生迷茫與蒼涼。“暮春何處不清新，騁目游觀盡碧林。穿葉涼風聲漸響，無邊惆悵正黃昏。”“碧桃紫李已殘紅，老柳新椿正郁蔥。滿目春光皆籠翠，客心無奈已龍鐘。”這些詩寫的是春天的景物，透露出的卻是秋天的心緒。這種心緒的形成，是作者的人生感受滲透入其中的結果。玉海有詩句云“人到中年淡如菊”。中年與少年、青年不同，少了那些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豪氣，而多了一些歷經人生磨礪的無奈與惆悵。因此，眼中雖然看到的是春花明麗，而心中感悟的卻是韶華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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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風格的繼承上，我感覺，漢魏六朝的文人詩對他的影響很大。如《人生嘆》一詩，很有些建安風骨與竹林氣韻隱隱蘊藏在里面：“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榮悴朝與夕，仿佛木之葉。春生夏葳蕤，秋來轉蕭瑟。鮮妍能幾時，枯槁旋見沒……”讀這首詩，感覺到陣陣古風撲面而來，恍惚之間似乎讓人置身于千年流淌的歷史長河中，從那一代又一代不斷涌動的生命波濤中體會著時光的幻化與人生的浮沉。讀玉海的詩，感到他在詩風上能夠追步古人，遠離了一般人的俗態與輕浮。
玉海的這些詩詞歌賦很喜歡用典，典故的豐富說明他有著十分深厚的文史知識功底。玉海作品中的典故運用得很自如，這些典故與他情感的抒發及心緒的表達能夠相當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很少給人生硬的感覺。很多典故在其作品中似是隨手拈來，于不經意處轉化為詩意的靈光。玉海的用典，頗得古人要領，如《人生嘆》中的“貴賤歸北邙，得失成南柯”“回看原上草，秋深付野火”等皆為用典的好句，分別化白居易“北邙冢墓高嵯峨”“離離原上草……野火燒不盡”詩句與李公佐“南柯一夢”的故事于其中，與自己的詩意相融合，卻又不突兀礙眼。
就素質而言，玉海的作品在當代學寫詩詞歌賦的作者中，我認為可達到上乘，內涵有深度，形式有章法，文筆有才氣，假以時日還可有更高造詣。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玉海的勤奮，從其作品可看出，他讀書面甚廣，經史子集無不廣泛涉獵，這奠定了他的知識結構與藝術素養。在創作上，玉海也是勤奮的，自步入文壇始，20多年筆耕不輟，從詩詞歌賦到小說、雜文，皆有佳作。平心而論，這對于一個天天忙碌于編輯工作，僅利用業余時間創作的作者來說，是非常不容易的。
“寶劍鋒從磨礪出”，如果把玉海的創作成就比喻成一把寶劍，那么這柄劍的鑄就，無疑經過了千辛萬苦的過程！（有刪節。章節序號為編輯所加。）
（季桂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南京師范大學文學博士，山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德州學院原副院長、黨委副書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