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梅
先生的老家不在我們生活的城市。以往,每次回婆婆家,如果是中午到,進門的第一頓飯,肯定是餃子;如果是下午兩三點進門,即便我們吃過午飯,公公婆婆是一定也要給我們加一頓“下午餐”的。
開始的時候我不理解,因為我們家鄉的俗語是“起身餃子落身面”:剛剛進門的人,吃上一碗熱湯面,一身倦乏,隨著熱湯而消融。而我到婆婆家的第一頓,必定是餃子。
二十幾年前的冬月,剛結婚那會兒,婆婆家沒有安裝電話,鄰居家先富起來了,安裝了一部座機,每次回家,先生要通過鄰居提前報告回家時間,這樣家里就會游刃有余地做準備工作。等到我們動身的那一天,婆婆將曬好的被褥提前鋪好,下面襯上電褥子,提前打開熱著。等我們近村時,會遠遠看見公公在不停地引頸張望,看到我們出現后,他會欣欣然地原地踱步,似乎在平息內心的一絲激動。
隨后,公公熱情地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父子二人每人提著一堆東西,并肩走著,我跟在后面。爺兒倆也不說話,但公公會輕輕哼著不知道調子的曲子。
進門,簡單洗洗手,不大會兒,熱熱的餃子和餃子湯端上桌——它們是一直在爐子上熱著的,時間長了的緣故,餃子的皮有點“泛”,吃起來雖不那么勁道,味道還是格外鮮美。至今,我記不得餃子的餡兒是什么,只記得,餃子湯氤氳的熱氣,一下模糊了眼鏡。冷冷的手,只能是一下接一下試著碰熱熱的碗,暖意就一點點傳遍全身。
吃好餃子,婆婆就體諒地讓我進熱熱的被窩歇一會兒,雖然從沒敢“實在”地享受過,但這片心意每次我都記得。
每次離開婆婆家,也是提前細細地備好餡料,婆媳兩人對坐,分工合作包餃子。先生和先生的父親,坐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包餃子的過程就是一個陪伴的過程,用一件事牽著,因為手里忙著,對坐著,就是什么話也不說,也是一種濃濃的親情,絲毫不尷尬。
后來,先生有了手機,聯系方便多了,時間相對準一些。每次,我們到汽車站的時間或者是剛剛下了車,先生就能接到電話,問到哪里了,等我們進門的時候,基本就有新出鍋的餃子了。
再后來,我們有了自己的車,快到的時候,先生會主動打給一直等待的公公。我們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剛剛打開鍋蓋的餃子。婆婆盛好餃子,我們也洗好手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說著話,感覺先生的心這時候才踏實下來。
原來,家中的老人,一直是數著日子地在等待。他們計劃好哪天曬被子,哪天買好菜和肉。當我們在自己的小家動身的那一刻,老人是看著表,看幾點該和面,幾點該做餡。最后,則是數著分秒,掐準了進門的時刻,燒好水煮著餃子等待。
雖然我沒有去專門問詢過,但作為已經進入婆家門20多年的媳婦,我慢慢悟出了其中的奧妙:公公和婆婆,不會不知道“起身餃子落身面”的俗語,他們不去做簡單而又不費時間的“面”,而是選擇了復雜費事費時的“餃子”,原來是在慢慢享受一段微妙而幸福的時光,那濃濃的愛和等待帶來的體驗,早已超越了食物和勞累本身。
或許對他們來說,等待,是一種別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