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霞
仿佛躺在巖洞里的寒冷女神突然坐起身形,哈了一口氣。剎那間,冬立即干脆利落地降落到人間。冬在荒野里橫沖直撞,荒野便更加野性十足。
沒有遮攔,沒有阻擋,來自四面八方的風,在荒野里使勁地吹,如入無物之境。它萬馬奔騰般滾滾而來,呼啦啦從荒野的這一頭一直刮到那一頭。它風頭強勁,海浪般呼嘯著,翻著筋斗。聽得出,狂風嗚嗚咽咽的聲氣里充溢著得意。它刮過光禿禿的樹,刮過燒光的草,也刮過荒野外人們的亂發。寒風中,光禿禿的樹像我一樣有點兒發抖。可是,這一刻,我同樹與草一樣,愿意傲然挺立在這里,任憑濃煙般的黃塵刮滿全身。身體里,如老樹汁液似的血液沸騰再沸騰。這沸騰的東西會生出鮮嫩的葉,開出美麗的花,結出甜美的果子。
荒野鑄造了野性的風,荒野中的樹木亦野性十足。風中枯枝狂亂地飛,折斷的枝條接連落下。樹與小灌木被刮得膩煩。它們睜睜眼,挺挺身子和著風的節奏跳起歡快的舞蹈。“嗚——”它們快樂地唱,“哇——”它們快樂地笑。這種舞蹈自由而奔放,熱烈得像一團火。不久之后,紅紅火火的春節便在它們的熱烈舞蹈中姍姍來遲。
北方荒野中,亙古不變的守護者還有麻雀喜鵲等各種鳥兒。它們守護著這片荒野就像固執的老祖父老祖母誓死都要保衛自己的老宅院一樣,忠心可鑒。可是,它們并非頑固不化。與風和雪的爭鋒中,它們成了灑脫通透的精靈。苦寒的日子里,它們辛苦地筑巢育雛。粗糲的風與黃沙磨舊了羽毛,卻更磨利了它們的喙與尖爪。日復一日的辛勞,它們掉落的一滴清淚也怕能將小蟲淹死。
說不上方也說不上圓的荒野高高低低,毫無規則。這兒高坡是幾十株樹,那兒洼地則生長著一片繁茂的野花。眼下,這片不高不矮的土臺子上是一人高的山茅草。冬野里,它們長劍般的葉子彎下來,一直彎到腳下的黃土地上。可是,昔日的葳蕤與風骨猶存。在這么一片密不透風的山茅草前,風不得不止步。風,只能聽見山茅草從容的簌簌聲。風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悄悄退去。
我也要轉身離開。
卻不料,我的背影陷落在寶石海般璀璨絢麗的夕陽中,荒野中的萬物也都深陷于其中。被風感染的夕陽粗獷而野蠻。它劇烈地燃燒,燃燒成一片五彩煙火。然后,玫瑰花簇或櫻桃般紅得滴水的煙火在灌木叢以及洼地的野草上碎成一圈一圈的漣漪。于是,樹木枯草在云霞中搖曳,我在云霞中行走,而麻雀喜鵲和一種被本地人稱為“嘰嘰鴣”的鳥兒則在云霞之海中展翅飛翔。
荒野的野,像那蓬山頂上潑潑辣辣開放的野百合,像那掛飛流直下的三千尺瀑布,也像那朵想笑就笑想飛走就飛走的彩云。它生機勃勃,魅力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