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友蘭說,中國的文化就是儒釋道。按照這個排序,用的文化自然成了主流,無用的文化被邊緣,也在情理之中。眼下的時代,無疑是用的文化興風作浪的一種后果:急功近利,日新月異。蕓蕓眾生,恐怕也一時難以擺脫“窮則思變”的漩渦。
??? 窮,意味著無,意味著一個人的觸底反彈。古人云,“君子固窮”,“文章憎命達”。這樣的表述,便將窮當成了立人、立文的標尺與動因。用現在的話說,“貧窮而聽得風聲,也是好的”(英國詩人賴特語)。前不久,山東省第三屆泰山文藝獎(文藝創作獎)圓滿落幕,德州的小說榜上無名。有朋友問我,何故?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無用。朋友以為我在罵人,接著又問:難道德州的小說家沒有才華?我說,不是。恰恰是他們的才華過高,抑制了其對小說本體的思考。
??? 眾所周知,中國的白話小說成熟于宋元話本。起步于地攤、傳帶于說書人的小說,在國人的心中,一直就是個接地氣的物什。小說之用是為器,小說無用乃為道。小說,小說,一個“小”字,一個“說”字,即將小說這一文體質的規定性說破了。翻檢德州的小說,大多存有兩種情狀:要么是不會說,要么是說大了。后者主要表現為,寫作者總是喜歡將小說的篇幅越弄越長,試圖以規模取勝。俗話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小說的寫作何嘗不是呢?小說的體量上去了,單靠純粹的敘述,不僅不可持續,而且時刻得想著變臉。變臉之一,就是講道理。講道理不可怕,可怕的是道理講得多了,小說便成了“醒世通言”,有些曲徑通幽砸政工師飯碗的嫌疑。就此而言,小說相較于詩歌,其用的功能還是比較強的。再說前者,人們一提小說,似乎就以為是講故事。其實,講故事固然是小說的主要任務,但終究不是小說的歸宿。小說的本旨是說,至于說的有意義,還是無意義,關鍵要看結構的臉色。
??? 事關有意義的說,小說家們比較容易達成共識;而針對無意義的說,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在各執一端的主謀下,當下的小說便出現了如下面貌:一是景物描寫越來越少了;二是心理活動刻劃越來越看不見了。常見的是情節迅速的奔跑與追逐,有時這件事兒還沒說清楚,趕忙開始說下一個事兒了。那么著急,仿佛不趕快說,一會兒就仿佛再也見不著似的。這樣以來,說的密度大大增加了,甚或到了密不透風的地步。置身這樣的境遇,讀者見了也會胸悶憋氣。老是透不過氣來,讀者能在此地久留嗎?事實上,小說的說,應松弛有度。那么,如何松下來呢?小說家們一個個眉頭緊鎖,抓耳撓腮,似乎沒了招。果真走投無路了嗎?也不是。松下來之于小說家,只是一個敢不敢和樂意做不樂意做的問題。術就在手邊。這便是無意義地說。無意義地說,怎么個說法?招數很簡單:就是敢于用閑筆。閑筆,說白了就是打岔,就是取消了與故事的對話,好象一個人自說自話,又好像一個人裝聾作啞。其好處在于,它能讓小說的整體節奏慢下來。慢,之于小說的寫作,也是一種智慧。慢,能使有意義的東西變得無意義,也能讓無意義的東西變得有意義。從這個層面看,慢功不但出巧匠,而且還會出花活兒。
??? 閑筆用多了,不禁有人擔心了:這會不會損害小說的品質?其實不然。任何藝術貴在虛實結合。就小說而論,馳就是實,松就是虛。一體兩面,各司其職。正如頭發是人的第二張臉,長和短不是要害,有和無方為根本。由此便知,德州的小說寫作者可能受主流意識的漫灌慣了,一時半會兒還不想從加法的運算中走出來。提筆就寫,所寫的小說不僅寫實,而且泥實,幾乎與所見的事實拉不開距離。這樣做,一方面嚴重悖離了文學系虛構之謂;同時也是對小說無用之用的實質性傷害。無用之用,就是敢在自己的小說里弄閑玩兒,甚至通篇廢話,無意義言說的效果,才會成就小說的第二張臉。國人的臉不是那么好要的,國人小說的臉也是如此。德州的小說寫作者,務必堅信:只要說,不停地說,就一定能說出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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