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隔經年,卻仍然記憶猶新。
??? 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我站在昆明街頭,烤地瓜的香味差點讓我流出眼淚。十六七歲的少年,流落異地他鄉,身無分文的窘迫都沒有讓我有想哭一場的沖動,卻被這濃得化不開的記憶里的親情味道、家鄉味道,勾動了心底最軟的那根弦。
??? 在我們這一代農村孩子的記憶里都少不了奶奶或者母親從自家砌起的土灶底下掏出的烤地瓜,嚴格意義上應是“燒地瓜”。小時候,農村的家家戶戶都砌有灶臺,蒸饅頭、炒菜、燉湯、給牛燒水等都離不開它。在我們家里,一直是奶奶負責燒火,每隔幾天就要蒸一鍋饅頭。各行各業皆有學問,燒火自然也是一樣兒。饅頭下了鍋,蓋上鍋蓋,再壓上重物,這時要猛火將鍋里的水燒開,灶膛里的柴火要均勻分布在大鍋的黑肚皮下,火焰也要均勻地與鍋肚子接觸。農村從來不缺柴火,樹枝、玉米棒槌、木頭片等都可以作為柴火。然后保持中火,不急不緩,適當添加柴火。一鍋饅頭要從水燒開開始計算時間,一般為半小時左右。這一灶膛火燒得如何,就要靠燒火人控制了,要做到心中有數,不偏不倚,到饅頭出鍋時,柴火也燒了個差不多,基本沒有了明顯的火焰,只剩下紅彤彤的柴灰。要是木頭,則要燒成將熄未熄的碳狀。這時,奶奶就會把生地瓜放進柴灰里埋起來,再封上灶門。
??? 這時才真正能考驗燒火人的“功力”。放早了,那火燒得還旺,地瓜會被燒糊;放晚了,地瓜沒熟透火就徹底熄滅了。奶奶顯然“功力”很深厚,從來都剛剛好。這樣做一則是農家人精打細算,不舍得未燃盡的柴火白白浪費;二則小孩子的嘴饞,小時候的農村沒什么零食可吃,只有自家人變換著花樣給孩子做些吃食。我至今已經想不起來要等待多久了,因為地瓜一放進灶膛里,肚子就開始不安分地“咕咕”叫起來。等待總是漫長的,我會一遍遍地問奶奶:“好了嗎,好了嗎? ”
??? 饅頭熟了,掀起鍋蓋,蒸汽瞬間充滿了灶屋的角角落落。此時,大人們忙碌著將新蒸好的饅頭收拾進大籮筐里,我瞧一瞧新蒸好的饅頭和忙碌的長輩,雖然肚子更餓,但不為所動,坐在小板凳上,繼續堅守陣地,時不時地趴在灶膛的縫隙里看那些若隱若現的火星,等待著地瓜出灶,為此還曾“損失”過一條眉毛。好不容易等到地瓜烤熟出灶的時刻,小心翼翼地將碳灰撥到兩邊,迫不及待地用火鉤子從灶膛里將地瓜扒拉出來。抓在手里的地瓜還帶著調皮的火星兒,我只能不停倒換著雙手,而每每此時,母親愛憐的責備總會如期而至:“慢點,別著急,小心燙! ”姐姐會一邊強忍住想吃的沖動,一邊趕緊招呼我將烤地瓜放在她早已準備好的風干的玉米皮上,然后將包裹著玉米皮的地瓜在三分之一處一掰為二,那三分之二大的就屬于了我;有時候同時烤兩個地瓜,姐姐會將大的那一個遞到我的手里。在她心里,這樣做就是理所當然,是天底下最平常不過的事。但等我長大的時候,我懂得了這就是親情。
??? 將烤地瓜黑漆漆的外皮一揭開,烤地瓜的香氣、甜味沖入鼻腔,惹得舌頭上的味蕾如同一個個跳舞的精靈瞬間活躍了起來,那種香甜恨不得讓人就著嘴角的口水一起咽下肚去。但新烤熟的地瓜,那灼熱的溫度總是阻止我的狼吞虎咽,讓我從小心翼翼一點點品味到冷卻后的大口咀嚼。
??? 漸漸地,我長大了,奶奶越來越老了,我離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饞的時候就去街上買一個烤地瓜,但那味道總也不一樣,與兒時的灶膛地瓜更是大相徑庭。后來,我走過了很多地方,每每都要去街頭尋覓烤地瓜,嘗一嘗異地的風味是否和家鄉的一樣。再后來,奶奶安然離去,就再也沒有吃過一回灶膛地瓜。
??? 至今我還是非常懷念小時候的烤地瓜,也經常買烤地瓜。吃著地瓜的時候,我仿佛能隱約地看到 90歲高齡的奶奶坐在鍋臺前,微閉著雙眼,不急不緩地將柴火放進灶膛里,將地瓜埋進碳灰里,那跳動的火焰,就像她走過的人生之路一樣,或猛烈騰起,或含蓄平和,亦或是將熄未熄,烤地瓜成為了我和奶奶建立聯系的橋梁。灶門里逸出的火焰光芒映紅了她慈祥的面頰,那火光就像跳動的音符,映在她身后的墻壁上,牢牢地鐫刻進了我的記憶里。
□ 董樹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