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濃陰蟬聲嘶,暑熱蒸人在三伏。從我記事起,酷夏入伏的第一天,母親照例要做一鍋涼面給我們消暑解饞。
為了這一鍋涼面,母親從上一年的秋天就開始準備了。從田里割回家的芝麻桿,母親小捆扎好,豎立在墻根邊曬透,然后找一床舊布單,芝麻捆朝下不停地抖,抖出來的芝麻粒,母親仔細地除去雜質,一多半賣掉補貼家用,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裝進白布口袋里小心封存。待到第二年蟬聲起來的時候,母親便用白布口袋里的芝麻,換來一小瓶芝麻醬和一小瓶香油,純正的芝麻醬香濃郁醇厚,小磨香油香氣撲鼻,母親說,一年就這一次,就鮮鮮香香的奢侈一回。
母親先是在大鐵鍋里燒好一鍋開水,舀到搪瓷盆里涼著,接著就去院子里忙活。院子里的籬笆上豆角長勢正好,母親要我們挑鮮嫩碧綠的摘上兩把。黃瓜架上的黃瓜頂花帶刺,母親也要我們多摘幾根。紫油油的茄子,小燈籠似的青椒,白生生的蒜頭,碧綠的小蔥和香菜,還有微紅綻綠的地瓜蔓芽尖,野生的馬齒莧,都要準備一些。
豆角、馬齒莧和地瓜蔓芽尖,母親分別洗凈后放在開水里焯熟,放上油鹽、芝麻醬和香油均勻調拌,豆香和苦香摻和在一起,勾著我們渴盼涼面的心情一起飄飛,著急的我們七手八腳地幫母親洗菜剝蒜。母親把茄子去皮切成小丁,放上平時不舍得吃的豬油和醬油炒熟,芝麻醬里放上涼開水和醬油攪勻,黃瓜和青椒切絲,小蔥和香菜切小段,蒜瓣拍碎切末用醬油調勻備用。一切準備就緒,母親就開始和面,面和好后放著醒一會兒,母親把大鐵鍋里添水,吩咐我們燒火的同時,開始搟面條。
等到面條煮熟撈到搪瓷盆里,我們已經在院子里的大槐樹下擺好了桌子板凳。一大盆蒸騰著新麥香味的面條,碧綠噴香的各式小菜,我們兄妹四個幸福的快要飛到天上去,一個個急不可耐地往碗里撈面條,夾青菜,頂著一腦門子大汗,呼呼啦啦吃得滿嘴流油,那香濃的滋味真是能夠繞梁三日不絕的。
入伏的這一頓涼面,我們從過了正月十五就開始盼望著的,窮苦的日子,勤勞的母親無論多難,也要在這一頓難得的好飯中盡量多弄幾樣小菜,雖然從來沒有肉醬可以上桌,但是在我們的記憶里,已經是奢侈之極的盛宴了,即使是過年的餃子,也不過如此。每次的涼面和小菜,我們都吃得盆干碗凈,渾身汗濕的母親看著我們,心滿意足地歡笑著,現在想起來,我總是記得母親吃飯的時候,好像從來沒有添過第二碗。
許多年沒有聚在老宅的大槐樹下,一家人快樂的吃一頓涼面了。如今,七十多歲的父母和我們一起在城里生活,坐在精致的餐桌上,母親依舊搟了面,做了花色齊全的各類小菜,雖然母愛的味道依舊幸福香甜,卻獨獨少了那份自然純凈的童年歡欣。
□ 崔向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