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明
老家院子里的屋檐下,一口黝黑黝黑的水缸,不知什么時候被父親栽上了荷花,荷葉翠綠翠綠的,像是撐開的綠傘,三兩朵粉嘟嘟的荷花傲嬌地盛開著,這土磚土瓦的院子便生機盎然起來。自從接通了自來水,水缸就從廚房里移到了屋檐下。水缸留給我的美好記憶,一直都在,不曾遠去。
小的時候,莊戶人家,家家離不開缸。裝水的有水缸,囤米的有米缸,還有腌菜的腌菜缸,每個缸都有每個缸的用途,尤以水缸最為高大。在那個年代,黝黑敦實的缸,走進了千家萬戶,也方便了千家萬戶。土制火燒而成的缸,以一種特殊的形式,陪伴著莊戶人家,缸中也盛滿了光陰。
尋常日子里,一日三餐都要用水,水缸理所當然稱得上是鍋灶的近鄰,家中的水缸安放在灶臺邊靠門的角落里,方便用水,也方便續(xù)水。挑水是父親的活兒,每天天剛蒙蒙亮,聽到廚房里嘩啦嘩啦的倒水聲,我就知道父親又在往水缸里倒水了。剛剛挑回來的水,水中有沉淀物,父親會稍微放置一會兒,水物分離后,再倒入水缸,澄清后的水才能煮飯燒菜。過上一個星期左右,父親還會清理一下水缸里的水垢,為了不讓異物掉入水缸中,父親專門做了一個木頭缸蓋,兩個半圓形的木蓋,用水的時候只需掀起半個缸蓋。
一缸清凌凌的井水,明晃晃的,照得見人的影子。兒時的夏天,天氣火辣辣的熱,大汗淋漓的我迫不及待地跑進廚房,掀開水缸的蓋子,一舀子下去,一抬頭一仰脖,“咕咚咕咚”,清涼涼的,甜津津的,疲憊與饑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到了冬天,細心的母親怕凍裂了水缸,早早地就為水缸裹上了一層外套,我也不離水缸的左右,看看水缸里的水結(jié)冰了沒有,敲開一塊,放進嘴里,咬一口“嘎嘣嘎嘣”的,人也冷得直甩腮幫子。
水缸維系著尋常人家的煙火生活,水缸里源源不斷地續(xù)著水,灶膛里生生不息地燒著柴,一日三餐的日子在歲月里越走越遠,有辛酸,有歡樂,更多的是幸福。一勺清甜的水,一膛熱烈的火,煮的是粗茶淡飯,嘗的是酸甜苦辣,這樣的生活才是真實的,才是最值得讓人回味的。
作家蘇童有一篇散文《水缸里的文學》,文章里這樣說:“一個奇跡般的職業(yè)是需要奇跡支撐的,我童年時期對奇跡的向往都維系在一只水缸上了,時光流逝,帶走了水缸,也帶走了一部分奇跡。我從不喜歡過度美化童年的生活,但我絕不忍心拋棄童年時代那水缸的記憶?!蔽也恢溃遣皇且驗樗祝删土俗骷姨K童。
如今,水缸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使命,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但是,水缸里的故事,水缸里的歲月,一直都在,悠長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