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王慰
我是在鄉下長大的,骨子里便有了與鄉土割不斷的種種情結。“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狗吠、雞鳴,是童年里啟蒙的音樂,那裊裊炊煙更是烙印在記憶深處的一首詩,一幅畫。
記得兒時,一到下午放學后,我便匆匆趕回家,化身放牛娃,屁股后頭還跟著一條小黃狗。在村后面的土坡上,牛兒悠閑地吃著草,狗兒在草地上撒歡,我坐在一旁玩耍,或是看著心愛的小人書。看累了,我就放松一下,躺著睡一會兒,或是看看天上的云。
一牛一狗一牧童,這樣的鄉村畫面是不是很悠閑自在?住在城里的孩子自然是見不到的,還有那炊煙,都是鄉村獨有的特色啊!不知過了多久,“咕咕”叫的肚子提醒我該回家吃晚飯了,于是我便站起來朝村子望去,看看我家的煙囪是否升起了炊煙……
母親雖然讀書不多,卻是一個有生活智慧的人。她說,民以食為天,一日三餐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要準時生火做飯。所以,村子里最先升起的第一縷炊煙,多半就是我家的。當炊煙裊裊升起,我就知道母親在忙著為一家人準備可口的飯菜了。
據我的觀察,如果煙囪涌出的是濃濃白煙,那肯定是剛起灶;如果是一小縷煙絲,那飯菜差不多要出鍋了。這時,我才會像土行孫一樣突然“冒”出來。母親總是夸我,鼻子真靈,飯一做好,就聞到香,知道回來了。我調皮地告訴母親,是炊煙“通知”我回來的。
母親笑著對我說:“這煙呀,就是咱們農家土灶種出來的花,花開了就能聞到飯的香,天天有飯香,就是好日子。”炊煙像不像花我倒不怎么在意,我所在意的是制造炊煙的那個灶臺上,母親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長大后,讀唐詩宋詞,才知道這炊煙不僅是母親眼里的“花”,還是歷代文人筆下的“花”。“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是王維筆下的炊煙;“亂云剩帶炊煙去,野水閑將白影來”是辛棄疾筆下的炊煙;“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則出自柳永筆端。詩人筆下的炊煙,是鄉村獨有的一道風景,是鄉村生活溫暖、寧靜、祥和的象征。
杳無人煙是一個荒涼、寂寞的詞語,炊煙本身就是一首靈動、飛揚的詩歌。因為炊煙,鄉村才有生機;因為炊煙,鄉村鮮活起來;因為炊煙,鄉村將詩意放飛到遠方。炊煙是人間煙火氣,更是詩家心頭好。看到了炊煙,樸實憨厚的農人心里便有了一種踏實感;看到了炊煙,多愁善感的詩人找到了心靈的寄托。
南宋詩人陸游對炊煙情有獨鐘,如“山寺云間傳進鼓,漁家浦口起炊煙”“嶺谷高低明野火,村墟遠近起炊煙”“遙望炊煙疑可憩,試從行路問村名”等詩句都是他寫的。
從前讀陸游的“霧斂蘆村落照紅,雨余漁舍炊煙濕”,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炊煙怎么會是濕的呢?直到離家多年后,有一次在夢里,又見故鄉起炊煙,醒來后卻一枕清淚時,才終于明白,原來這炊煙是和思念緊緊纏繞在一起的,正所謂魂牽夢繞,淚眼看炊煙,怎么能不濕呢?
人到中年,歷經風霜,難免懷舊,更何況遠行他鄉。我時常想起母親的話,炊煙是有翅膀的,你走得再遠,它都能飛到你的夢里。是的,那些長了翅膀的炊煙從未停止飛翔,它們是母親的呼喚,不論游子離開鄉村多遠、多久,炊煙永遠醒目地閃耀在游子的夢里,讓游子的鄉愁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