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錦堂老先生畫展開幕那天，我早早就去了。抬頭看到縣文化中心北門高高懸掛著的紅色橫幅上的一行大字是“韓錦堂九十壽辰美術作品展暨《韓錦堂作品集》首發式”，我的眼睛停留在“九十壽辰”幾個字上，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熱流，同時想起了孔子的一句話：“仁者壽。 ”
因為當時距畫展開幕式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我被允許從一側進入畫展大廳。畫展尚未開幕，大廳內只有一二人。因此，我得以在不受干擾的環境中靜心欣賞每一件作品。近300百件畫作，從大廳一樓到二樓，掛滿四壁，還有百幅畫家肖像放在大廳的條案上。我抓緊時間把全部作品觀賞了兩遍，然后又重點觀賞了部分作品。深深感受到一股股筆墨丹青的神韻撲面而來。
在傳統的中國畫人物、山水、花鳥三大門類之中，我認為人物畫是最難畫的一種；而人物畫最講究的就是所畫對象是否傳神。人們常說“丹青難寫是精神”，我感到作品是否有“精神”，對畫人物畫的畫家尤其重要。韓錦堂老先生在齊河書畫界最早、也是最有成就的畫人物的畫家。我作為一個外行人，感到韓老人物畫的“精神”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很好把握了人物的內在神韻，二是很好地體現了時代精神，三是所有畫作都充盈著美的追求。
韓錦堂先生所畫的人物取材眾多，不論是古人還是今人，不論是老人還兒童，不論是男人還女人，不論是文化人還是工農兵，都是在對所畫人物充分理解的基礎上進入創作的。在對古代人物神韻的把握上，他十分注重文化形象的塑造。我特別注意到有多幅畫屈原和李清照的畫作。屈原是我國古代的偉大愛國主義詩人，他的《離騷》、《天問》、《九歌》等作品，開啟了我國古代浪漫主義詩歌的先河，其“求索”精神、“問天”精神、不惜以身殉國的精神，代表了那個時代的精神高度，也穿越時空，至今仍閃爍著璀璨的人文神采。韓先生很好地把握了屈原古代浪漫主義詩人的精神特質，所畫《屈子行吟圖》，昂首向天，須發直挺，目視蒼穹，準確地表達了屈原的精神世界。而另一幅慶祝建黨 92周年的畫作則引用了屈原的詩句“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用屈原的形象紀念黨的生日，意象新穎，寓意深長，配上屈原的詩句，乃點晴之筆，表達了一個文化老人堅定的信仰。我看到，這幅畫屈原的作品，一改屈原的悲情形象，背景為高山紅日，頭系紅飄帶的屈原仗劍遠眺，是一個心中充滿大愛嶄新的屈原形象。我認為，這既是韓老對屈原形象的一個創新，也是韓老的一個自我寫照。（《韓錦堂作品集》第89頁。以下只注頁碼）李清照是我國宋代的著名詞人，是中國文學史上罕見的文學才女，也是盛開在齊魯大地上的一朵文學奇葩。她的詞以創新著稱，風格以婉約名世，而她的詩作又以豪放令人稱頌，尤以那首《夏日絕句》五言詩為最。她才貌雙全，被人稱之為“亂世中的美神”。韓錦堂老先生畫有多幅李清照的作品，就從李氏詞和詩的不同風格著眼，形象地再現了一代才女的精神世界和才貌雙全的女性之美。特別是那一幅《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同上，第27頁），高昂的頭顱、持卷反剪刀雙手，幾根線條，活畫出了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形象。尤其是那極為簡單的幾根線條，達到了寫意人物畫的極致，令人叫絕。
韓錦堂先生的人物畫的又一個顯著特色是自覺地表達時代精神。他1963年進入山東省藝專進修美術專業，開始專攻工筆人物畫，兼及花鳥、山水。他的早期作品以表現新時代、新人物見長。我仔細觀賞了《韓錦堂作品集》中第一部分的10多件工筆畫作品，感到十分親切。那些作品中的人物，表現了勞動者的健美和對美好的生活的追求，每一個人物都栩栩如生，刻畫了那個特定時代最陽光的一面。通過對這些工筆人物畫的欣賞，我也看到了一個在盛年時期創造力蓬勃、內心陽光的韓錦堂先生。畫展開幕式上，縣文化局館原館長、著名書法家王道溫先生講了他當年觀摩、學習韓先生創作《魯北江南》那幅工筆畫的情形，讓我們領略了韓先生彼時的創作情況、魅力與風采。《魯北江南》1972年由山東人民出版社發行，是韓先生對故鄉的由衷贊美。這一時期，他的工筆畫創作達到鼎盛，多幅作品出版發行，其中《青春》1980年入選“今日中國婦女”全國美術作品展，并赴日本展出，后被國家收藏。自覺地刻畫勞動者人民的形象，是那個時期韓先生作品的主基調，也為后人從一個視角觀察那個時代留下了寶貴的資料。 16年前，韓錦堂先生被評為德州市“十佳畫家”，我應《德州日報》之約寫了一篇短文，題為《彩筆傳神繪時代》，發表在《德州日報》周末版1998年11月13日第4版的頭條位置上。為寫這篇稿子，我對韓先生進行了簡短的采訪。在如何表現時代精神方面，他說：“人物畫家和山水畫家在藝術追求上應有所不同；人物畫家若是一個創造者，就應該表現新的時代、新的人物。 ”
進入上個世紀80年代后，韓錦堂先生面對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尋找新的表達方式，一個重要的標志是，他在創作手法上開始由工筆轉向寫意，由重彩改淡墨。我們在畫展上看到的大多是這類作品。他所畫的人物，也從主要表現工農勞動者那種較為單一的情況轉變為所畫對象的豐富多采：在表現古人豐采方面，既有古典仕女如西施、貂嬋、王昭君、李清照，也有屈原、鐘魁、王羲之、李白這樣的古代名人；在表現當代人物方面，既有領袖人物，也有普通大眾，既有老人，更多的是表現婦女和兒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近幾年，韓先生以耄耋之齡，畫了中國畫壇百名畫家肖像，創造了高齡之人畫系列人物畫的一個奇跡。正如我省著名畫家劉德潤先生在《韓錦堂作品集》的“代序”中所說：“這些名人的名字，我們大都耳熟能詳，但具體的相貌還真不見得能知道。不說我們省的黑伯龍、關友聲、王叔暉等，就是林風眠、傅抱石等大師的模樣，也難分得清清楚楚。 ”“韓老的這些名人肖像不但有知識性，在藝術性上也是獨出心裁的。首先是構圖，其中很大一部分作品，將人物的相貌與其作品有機地構成，而且根據每位人物的性格及作品的風格，用不同的技法將畫面融為一個整體，造就一種氛圍，或悲壯、或淡泊、或超逸、或深邃、或詼諧等等，不一而足。 ”劉德潤先生概括地稱韓先生的《畫壇百家人物肖像》“形神兼備，主次得當，用筆精湛”。我對劉德潤先生的觀點深表認同和敬佩。我想，有了韓先生的創造性勞動，今后我手捧一部《韓錦堂作品集》，我就可以隨時一睹中國畫壇主要畫家的相貌風采了。這是已達耄耋之年老人的韓先生作出的又一貢獻，功德無量！
美術作品乃視覺藝術，無論是中國畫還是西洋油畫，視覺感受是第一位的。我作為一個外行，更看重每件美術作品給我的直觀感受。觀賞了韓錦堂先生的近300幅作品，我感到韓先生是自覺追求作品視覺美與內在美相統一的優秀畫家。就是說韓先生的每一幅作品，無論是初期的工筆畫人物，還是后來定型的寫意人物，都自始至終有一種對藝術美的自覺追求。在其工筆畫中，我們看到的是人物健美和畫面的陽光明媚。在其后來的寫意畫作之中，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古代美女。韓先生畫的仕女既端莊秀雅又婀娜多姿，給人以美輪美奐之感，真正是內在美與外在美的有機融合；又以點晴之筆畫出人物的神韻。我非常欣賞那一幅畫李清照詞意的作品《倚門回首》（同上，第29頁），把李清照那句“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詞意非常準確地表現了出來，惟妙惟肖，活靈活現，極為傳神。還有那幅《貂嬋拜月》（同上，第55頁），意境高妙，給人一種仙女下凡之感，美不可言。而在表現當代人物的畫作之中，我們看到了韓先生畫的多幅表現兒童情趣的作品，畫面中的孩子都是那么健康、那么漂亮、那么陽光，可以感覺到韓先生對這些祖國的花朵是多么喜愛。我尤其喜歡《童趣》（同上，第69頁）、《空間》（同上，第73頁）等作品。在這里，我特別要提一下那幅畫魯迅先生的作品《倘能生存，仍要學習》。作為一個喜愛文學的人，我十分敬佩魯迅先生的才華、學識和人格，特別折服其深邃的思想。因此，我自詡為魯迅的“鐵桿粉絲”。那一年，我請韓錦堂先生給我畫一幅魯迅像，給他提供了幾幀魯迅照片作參考。過了一段時間，我拿到了一幅魯迅持卷微笑的魯迅像。這幅魯迅像我請人裝裱好后在書房掛了一段時間，爾后收藏起來。為此，我還寫了一篇題為《微笑的魯迅》的散文，發表在《魯北文學》2011年第2期上。這次參觀韓錦堂先生們的畫展，我又見到了“微笑的魯迅”，與當年韓先生給我畫的魯迅像基本是“同一版本”，只是有了注文并有少許修飾。因此，我看這幅畫時感到分外親切。這幅作品在《韓錦堂作品集》第66頁上，使人們可以時時領略韓先生筆下魯迅先生的別樣神采。
談了如上對韓先生們作品的感受，再回過頭來說一下本文開始時談到的我由韓先生九十壽辰想到的孔子的那句話“仁者壽。 ”眾所周知，“仁”在孔子的思想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論語》中，提到“仁”的地方有數十處之多。“仁者壽”一語出自《論語·雍也篇》，全句為：“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用現代漢語來表達就是：孔子說：“聰明人喜愛水，仁德的人喜愛山。聰明人活躍，仁德的人沉靜。聰明的人快樂，仁德的人長壽。 ”雖然《論語》中多處講到“仁”，但概括起來基本上有兩層意思：一是我們現在說的“仁德”，二是“仁愛”?！墩撜Z·顏淵篇》講到：“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特別是《論語·陽貨篇》具體闡述了如何實行“仁”：“子張問仁于孔子?？鬃釉唬耗苄形逭哂谔煜?，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子張問孔子怎樣實行仁德?？鬃诱f：“能夠在普天之下實行五種品德的，便是仁德了。 ”子張說：“請教哪五種？ ”孔子說：“莊重、寬厚、誠實、勤敏、慈惠。莊重就不會受到侮辱，寬厚就會得到大眾的擁護，誠實就會得到別人的任用，勤敏工作就有成績，慈惠就能很好地使喚別人。 ”我引用以上這些孔子關于“仁”的觀點，是從韓老先生的畫展聯想到他的高壽，又從對他的作品觀賞后感覺引發了品德、仁愛與健康長壽、健康長壽與心態、與事業之間相互關系的多視角思考。首先，我們用逆向思維來看孔子說的“仁者壽”，也就是“壽者仁”。亦即：長壽者有仁德、仁愛之心。我觀賞韓錦堂老先生的畫作，人物傳神，筆墨緊隨時代，對美的自覺追求，每幅畫作都充盈著積極、向上、健康、平和之氣，坦露了畫家的一顆仁德、仁愛、仁慈之心。心中充滿著愛，筆下才會有那些美輪美奐的人物躍然紙上，給我們留下美好的印象。反之，如果心中沒有仁德、仁愛，內心狹隘、偏激、扭曲，筆下怎么會陽光明媚、人物健美且傳神、畫面美不勝收？其次，健康長壽與事業的關系。韓老先生進入耄耋之年還敢于動筆畫了中國畫壇百位名家肖像，這樣一個浩大的工程無疑是以事業心為先導的，也是以健康的身體來作支撐的。這樣一個奇跡，事業心、藝術造詣、堅強毅力、健康體魄四者缺一不可。常言道：心有余力而不足。這個“力”包括精力、毅力，還應包括體力。如果既有心，也有精力、毅力，而體力達不到，面對一項大工程，也可能半途而廢。其三，韓老先生為文化人樹立了一個新“標桿”。這個新標桿內涵是：高度、高齡。高度：在藝術上不斷追求，耄耋之年還能完成“中國畫壇百家人物肖像”這樣的大工程：高齡：90歲。在參觀韓先生畫展過程中，我對一位書畫界的朋友說：“我們都要向韓老師學習”。我事后想，到底向韓先生學什么呢？當然要學習他在藝術上的不懈追求，也要學習他九十高齡身體健康、思路清晰并且還能執筆創作。但這兩方面都是因為韓老先生有仁德、有一顆大愛之心才達到的。所以，我們學習韓先生的精神，應該學習他內在的優秀品質，有仁德、有大愛，心態平和、充滿陽光，在此基礎上向著藝術上的高度和年歲的高齡奮力前行，為齊河文化的發展積淀添上一份新的因子。
作者附記：
2014年5月28日上午，韓錦堂九十壽辰美術作品展暨《韓錦堂作品集》發行式在齊河文化中心舉行。我觀賞了全部作品，感觸良多。因為我對畫畫是外行，不敢稱“評論”，也未對韓先生進行采訪，所以只能根據自己的感受，寫了這篇“印象”。不當之處在所難免，請韓老海涵，并請專家指正。
2014年6月9日于怡心園之容安齋 □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