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夢華
??? “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小的時候父親給我講過清明節的來歷,但是父親書讀得不多,他不知道介子推,也不知道介子推和他的母親都是在柳樹下被燒死的,因為在我的家鄉,柳枝和松枝是清明節門前屋檐兩側常插的東西。所以父親給我的故事帶著他自己杜撰的成分。在他的故事里,介子推是抱著柳樹死的,他的母親則是抱著松樹死的,故事的瑕疵帶著濃郁的俗世色彩。
??? 但是故事給我的童年留下了悠長的意味。我喜歡這個故事,大多是為介子推的酸楚與高潔。后來離開了家,也讀了更多的子曰詩云,但帶給我感情共鳴的東西越來越少。
??? 清明時節,細雨紛紛。父親出生在1956年,1959年夏天我的家鄉遭了一場洪水,家當被淹,爺爺扎進洪水里撈取過活的紡線車,上來生了一場大病就過世了。那一晚,尚不懂事的父親站在墳尖躲過一劫,但是苦日子卻一個不落的全都經受了。小雨像細密的牛毛,土地開始變得宣軟。又是一年清明節,父親扛著鐵鍬,披上雨衣,步履已經有些老態的踉蹌,讓我不得已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宣軟的大地,鐵鍬透底,幾張黃表紙在爺爺的墳前因為細雨冒著刺鼻的青煙,墳丘高低,幾世幾代的莊稼人在這里活過了,又死去。
??? 上墳的人沒有了悲傷,甚至相互見了還會開一兩句玩笑。但是清明節像是不得不去執行的使命。男丁扛著鐵鍬,拿一摞黃表紙在懷里點著。鐵鍬泛起黑黃的泥土筑到低矮甚至有些塌陷的墳頂上,然后用鐵鍬的背面拍結實。誰家的墳筑得越大,代表著誰家的后人更興旺,迷信的話是這么說,但更多的是流傳在骨子里的懷念與感恩。懷念那些與自己有過交集的人,感恩那些素未謀面卻又實實在在存在過的人。
??? 我不喜歡華而不實的東西,清明節的鮮花是城里人悼念的方式。城市的墓地大多沒有墳丘,立一塊碑,甚至還有傳。但這些東西總與我記憶中的清明節相去甚遠。我還是喜歡那種粗俗的悼念,一抔黃土,還歸本色,即使是鮮花也黯淡無光。
??? 但我終究還是到了城里。城里的規矩多,不能隨地吐痰,過節不能放鞭炮,過馬路要等紅綠燈,這是文明人的生活方式,一切是為了秩序與安全。我不反感任何一種生活方式,但就像介子推給我感情的觸動一樣,我的融入總有些牽強。清明節,我想在門口插一兩枝柳條,因為這東西相比松枝還要好得到一些。折了來,門縫卻總也容不下它,這里的墻沒有縫隙,不像農村的窟窿那么得勁兒。長大后,父親和我的交流越來越少,父子是仇人,這話說的有點狠,但總有他的道理。父親每年還是會去那個逐漸縮小的墳堆,那里面有爺爺的枯骨。即使每年少不了把土筑上去,但父親的身體衰弱了。清明節還是那個清明節,年年歲歲,血脈的延續,是土堆的起起落落。
??? 回去的路上我要折一枝柳條,父親卻擺了擺手制止了我。他自己攀上粗矮的柳樹,動作笨拙滑稽,跳下來的時候,差點摔到。 “把柳條插到你爺爺的墳前,明年我就不一定來得了了”。
??? 我轉過身,想著這句話,眼淚就掉了下來。
作者單位: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