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和
???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望著小路兩旁抽出新綠的嫩柳，迎著乍暖還寒的春風，隨著田野上空一群北歸的大雁飛過頭頂，飛過視野的盡頭，我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我又想起了我的二爺爺。
??? 我的爺爺兄弟三個，二爺爺排行老二，我們姐弟從小便習慣叫二爺爺。我的二爺爺先后娶過兩個媳婦，但都短命，在生小孩時死了，以后便沒再娶，和爺爺一家一塊過再沒分過家。二爺爺讀過書，能識字、算賬，當過兵，負過傷。二爺爺是個實在人，也是個老實人。在我的記憶中，二爺爺一生沒和人拌過嘴吵過架。
??? 在我們兄妹中我最小，二爺爺便愛稱我為 “小孩子”。冬天下了雪，是我們農村孩子瘋玩的天地——去雪地里滑雪、打雪仗，跟上村里的獵手跑上幾十里去打野兔……每每從外面回來鞋子、褲腿都濕透了，臉、手自然凍得通紅，這時二爺爺會摟過我用他粗糙的大手給我攥手，那手攥得又緊又暖和。那時，我覺得這就是最溫暖最幸福的雙手。
??? 在我的記憶里二爺爺每天起得很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村東的水井中把家中的水缸挑滿水，無論冬夏、風天、雨天，天天如此。二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家從未因吃水擔心過，以致現在水缸中鬧旱災時，母親常常會念叨起二爺爺來。
??? 我小的時候我家磨香油，二爺爺便每天推著小車，敲著梆子去四外各村串鄉賣香油。周圍村里的人知道二爺爺人實在，都愿意買他的油，故生意不錯。如今回想起來，我們兄妹念書、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多虧了二爺爺，不然很難支撐下來。二爺爺愛吃炒花生，我的家鄉管花生叫長果，差不多每到集上二爺爺都會買上幾毛錢的花生，幾乎滿滿一口袋兒。不過絕大部分是留給我們兄妹，特別是他的“小孩子”吃的。每當我剝著二爺爺的長果，香噴噴的吃著的時候，二爺爺總會摸著我的頭說：“小孩子，好好念書，念好了書別說吃長果，吃啥都有……”也許二爺爺的話起了作用，我從小讀書就很用功，成績自然也不賴。
??? 聽母親說，我七歲那年秋天，爹出門挑河去了，半夜里我發起了高燒，直說糊話。那時村里還沒有自行車，是二爺爺背著我，摸黑走了二十多里夜路，到老縣城里找了個熟人大夫才治好的。母親常說，如果不是你二爺爺，你早沒命了！所以你要疼你二爺爺。
??? 慢慢地，二爺爺老了，走村串鄉賣油走不動了。那時我家有一片桃樹，每到長桃的季節，二爺爺便搬著馬扎去看桃。早晨去，晚上回來，從不間斷。那個最大最好吃的桃子，二爺爺總是給“小孩子”留著，自己卻舍不得吃。
??? 那一年，我考上了師范，要到幾十里外的樂陵去念。四周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我總能在村西的小樹林旁看到二爺爺張望的身影。二爺爺會一直等接到我，才一起高興地回家。當我返校時，他又會嘮叨著別落了東西，多捎衣服之類的話。每逢此時，我就有些煩二爺爺啰嗦。可現在想來，這是多么淳樸的親情，孩子在老人的眼中是永遠長不大的。可惜，那時的我還體會不到。
??? 師范畢業后，我在一所小學教書。每次發工資的時候總忘不了給二爺爺買些炒花生之類愛吃的東西（二爺爺牙好到老一顆沒掉）。每每這時，二爺爺便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這是“小孩子”給他買的。
??? 1992年冬天，那是一個下雪的日子，本家的二哥把我從學校叫回了家。說是二爺爺病了，夜里得了腦溢血。等我急急忙忙趕回家，二爺爺已經不行了，躺在床上已說不出話。當我叫二爺爺的時候，我清清楚楚的記得二爺爺很努力的睜開眼，眼里閃出興奮的光：“小孩子，我原想，等……等你……娶……娶了媳婦再……現在看……看來……等……等不到了……”二爺爺說完那么留戀，又是那么滿足的閉上了眼。“二爺爺！”我撲在二爺爺身上放聲大哭，我知道二爺爺一直在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我。
??? 我的二爺爺實實在在地走完了他平平淡淡的一生。我會永遠記住二爺爺，我也會讓我的兒子記住他的老爺爺。是啊！人世間又有多少像二爺爺這樣的人，他們平凡得就像地上的草、天上的繁星，樸實、無聞，但他們才真正是平民百姓的魂。
作者單位：東辛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