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暇時間，為小區里的孩子講故事
韓雨晴在家中錄音。記者李丹丹攝
口述韓雨晴整理本報記者胥愛珍
韓雨晴，樂陵人，2歲時發生車禍導致高位截癱。高中階段因個人原因輟學后，嘗試在網絡上尋找出路，當過網店客服、游戲代練、視頻博主、網絡主播等，后自學了更適合自己的網絡配音，目前已經參與錄制了十幾部有聲小說和3部短劇。
“一等獎！”7月10日，在德州市“中國夢·新氣象·新作為”百姓宣講大賽決賽現場，聽到自己的名次，我激動地握緊了媽媽的手，她眼含淚花。
這是24歲的我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講述自己的經歷，得獎純屬意外之喜。讓我更欣喜的，是比賽過程中，我打開了心門，喜歡上與人交流的感覺，這種感覺，也是與自己的一種和解。
兩歲時因車禍高位截癱，我在媽媽的背上長大
“如果在失去雙腿和雙手之間做選擇，你會選什么？”小時候，我經常問身邊的小伙伴這個問題，大概是希望從他們的答案中得到一絲慰藉——是不是不能走路并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情況？但我從沒有得到過想要的回答，因為他們的答案都很統一：“哪個都不想選。”是啊，沒有人希望身體的任何一個“零件”出問題，對一個健康人來說，這樣的假設顯然沒有意義。
可是，我沒得選。
2002年7月15日，一場車禍，死神帶走了爸爸，年僅2歲的我高位截癱，下半身沒有了知覺。從此，命運的齒輪把我帶到了另一個岔路口。在很多人眼里，被困在輪椅上，算是“一輩子毀了”。不過，那時的我對于這個毀滅性的打擊還沒有概念，只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有些不同。
“媽媽，我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啊？”我以為我是生病了，經常這樣問媽媽，可是她卻不忍告訴我真相，只能盡力去彌補我。
當時，家里條件不好，一切支出都依靠媽媽的工資，其他孩子有的，她都努力給我。我看書的愛好，就是從那時培養起來的。
小學二年級時，媽媽發現了一家租書店，只要辦一張會員卡就可以自由借書，一本書一天只需1角。書店的店面很小，每天放學后，有很多學生扎堆蹲在里面看書。坐在輪椅上的我不方便進去，便由媽媽為我選書拿回家看。有時是兒童小說，有時是歷史文學，有時是少女漫畫，還有時能借到動畫片光碟。《淘氣包馬小跳》《笑貓日記》《皮皮魯和魯西西》以及沈石溪的動物系列小說等等，它們都是我童年最好的朋友。
當時，從家到學校騎車有30分鐘的路程。我在自行車上坐不住，媽媽就買了一輛三輪車接送我上下學。教室在3樓，50多個臺階，媽媽背我上去。她走得很穩很慢，我乖乖地將頭貼在她的背上，手牢牢地環住她，直到進了教室才放開。老師和同學們對我也很好，會熱心幫助我。在大家的鼓勵和陪伴下，我慢慢長大了。
青春期遭遇“成長的煩惱”，求學之路按下中止鍵
隨著心智慢慢成熟，我開始害怕別人看我的眼神，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變得越來越內向。
每次坐輪椅出門，我會像鴕鳥一樣把頭深深地埋起來，不想聽到別人的聲音。可很多時候，總會有刺耳的聲音涌進我的耳朵里——“你看，她是不是瘸子啊。”“這不是瘸了，這是癱了，估計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各種各樣的話像毒針一樣扎在我身上，我不敢抬頭，害怕看到他們的目光背后藏著嘲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知道我身上有了一個標簽——殘疾人。我非常討厭聽到這3個字，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值得慶幸的是，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這也使得我成長的道路上雖然布滿荊棘，但也收獲了許多贊美和鼓勵。我以為我會像大多數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完成學業，然而，求學之路卻在高中按下了中止鍵。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處于青春期，情緒波動非常大。進入高中后，學習難度的驟升給我增添了許多壓力，這時，長期潛伏在我內心的自卑、敏感、懦弱，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身邊的同學都忙于學習，不再像從前那樣活躍，少言寡語的我更沒有朋友了。
有時候，我試著和周圍的同學搭話，“老師剛剛講的那道題你做筆記了嗎？”“你有沒有什么喜歡看的書推薦一下？”“這道題你聽懂了嗎？”……可我發現，他們似乎并不喜歡和我交流，有時我甚至都聽不清他們的回答，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了。我想，也許是他們嫌棄我、不喜歡我，所以不想和我說話。這種壓抑的心情愈發沉重，每天放學回到家，我就坐在桌子面前發呆。終于有一天，我流著淚說：“媽媽，我不想上學了。”
媽媽把我的郁郁寡歡看在眼里，勸慰一番無果后，說：“不上就不上吧，只要你開心就好。”從那以后，我告別了校園，整天待在家里，手機成了我接觸外界唯一的工具。
網絡為我打開了認識世界的一扇窗
網絡讓我認識了外面的世界，也讓我完美地隱藏了身體缺陷，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別人交談，似乎這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登錄了一個論壇，看到一些寫得好的文章會得到現金獎勵，便嘗試著寫小說。經歷了無數次“石沉大海”，2016年，我終于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300元。有了收入，我也有了更大的信心和目標。花3000多元買了一臺電腦，在網絡上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網店客服、游戲代練、視頻博主……我迫切地想在網絡里實現自己的價值，摸爬滾打中，不斷尋找適合自己的賽道。
我不愿用缺陷去博取同情，所以網上認識多年的朋友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不少人說我的聲音很甜美，推薦我做一些和聲音有關的工作。在他們的鼓勵下，我錄制了有聲小說，雖然沒有激起太大浪花，卻在無形之中豐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2021年，我刷到一個給動畫片配音的短視頻，感覺很有意思，便產生了學配音的想法。最開始，四處碰壁，投出去的錄音全部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我有些灰心，但又不想讓媽媽失望，于是天天練習，反復琢磨。終于，2023年9月17日這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您好，您的試音通過了，請問有時間錄制嗎？”我激動地抱著媽媽和她分享，她轉過身，偷偷擦眼淚。
從那之后，我走上了網絡配音的道路。10個月的時間，我參與錄制了《人生何處不相逢》等十幾部有聲小說和3部短劇，月收入從幾百元增加到五六千元。
學習配音讓我意識到沒有完成學業的遺憾。很多次夢回課堂，久違的書卷香讓人沉醉，恍然驚醒卻發現，學生時代的那份青春和希望再也無法重現了。一個念頭出現了：我想讀書，想拾起書本，想重新回到校園。
2022年，我邁出了自考這一步。沒有參加任何培訓班，靠網上搜集的資料和不斷看書、做題，每一次考試都抱著逢考必過的決心。目前，已經通過了十幾門科目考試，今年下半年就可以專科畢業了，再過兩年，就可以拿到本科畢業證了。
多年前那個迷茫的我開始堅定自信起來，我想，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就像擱淺的魚兒終于回到了海洋，折翼的鳥兒學會了飛翔。病痛只能困住我的身體，卻無法困住我的靈魂。現在，我學到了知識，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在困境中找到出口。我想，這就是學習的意義。
一路走來，是大家的聲音陪伴我成長。總有一天，我也會跟隨自己的聲音去往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