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少年時期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度過的,那是一個物質和娛樂極度匱乏的年代,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一年四季,最盼著過年。因為過年我們可以得到好吃的東西、嶄新的衣裳,這些都是平時難得一見的,不過更吸引我們還在于過年時不用上學,大家可以盡情玩耍,放鞭炮、做游戲,趕集上店走親戚。很多年過去了,直到現在我還經常回憶起當時過年的情景來。
??? 那時侯大家都不富裕,但想到辛苦一年了,過年不能含糊,即使再窮的家庭也要請門神、請灶王爺,買上供的祭品,買幾掛鞭炮……這幾乎要花掉全家一年全部的積蓄。那時還是生產隊的時代,隊里好像有永遠干不完的活,直到臘月二十才能才放假。這時家家戶戶開始忙活起來,年味也漸漸濃起來。大家先把家里僅有的一點麥子拿出來,在石磨上磨成面。推磨是個苦差事,我也不能幸免,經常被叫去和大人一塊推。有了面,家家開始蒸饅頭、蒸包子、做黃面糕。我們家人多,吃的干糧多,白面不寬綽,就要摻上棒子面一塊蒸。凈面饅頭只有年三十中午可以敞開吃一頓,剩下的凈面饅頭要留給來拜年的親戚。
??? 我過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大人多買點鞭炮,可愿望很難實現。因為過年放鞭炮是有計劃的,一是年三十早上請爺爺奶奶放,大年初一早上放,初二上墳放,所以一般人家買三五掛就行了。由于我特別能鬧,家里每年都要多買幾掛。大人把買來的鞭炮都放到我們找不到或夠不著的地方,只有在我們鬧的不可開交時,才給我們一掛或半掛的。由于來之不易,我們舍不得一下子全部放完,都是把一掛鞭炮拆散開來一個一個的放,慢慢過癮。
??? 臘月三十早晨請已過世的列祖列宗回家過年,是我們當地最重要的風俗。清晨起來,在長輩的帶領下,每人手持一炷香,來到村頭,朝著我們家墳地的方向燒幾張紙,磕一個頭,然后老族長喊一聲:爺爺奶奶回家過年了。我們就轉身往回走,大人們隨走隨嘟囔,樣子很虔誠,很神秘,并囑咐我們不要回頭。據說那些老爺爺奶奶們就跟我們回到了家里,這時家里已經把寫有他們名字的家譜,掛在堂屋正中。下面的八仙桌子上擺滿豬頭、整雞、整魚等很豐盛的貢品,桌子的兩邊插著點燃的紅蠟,中間的香爐里插滿冒著青煙的香,這些蠟燭和香直到老爺爺奶奶們走才能熄滅。雖然各家都很貧窮,但從來不虧待那些老爺爺老奶奶們,竭盡全力盡量把貢品準備的很豐盛。面對這些貢品,小孩們常常垂涎三尺。最有意思的是把老爺爺奶奶請回來后,還要在大門口橫上一根棍子,說是怕這些老爺爺奶奶們走失。我們家人很多,上供在我大爺爺家上。各家早早把貢品送過去,到晚上,全家大小都集中到掛有家譜的正間屋里,守著墻上的爺爺奶奶們,在搖曳的燭光下聽長輩們講述已經聽過無數遍的故事,一直持續到很晚很晚。
??? 最熱鬧的是村里初一大拜年。初一的早上,天還漆黑的時候,隨著此起彼伏、稀稀拉拉的鞭炮聲,一家大小都早早起床,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新衣裳。大人們忙著點火下餃子,孩子們急著放鞭炮。初一早晨吃飯前的第一個儀式是先給自己家供奉的列祖列宗磕頭,然后依次再給家里的長輩們磕頭,磕頭的時候,還必須喊著:給某某磕頭啦。盡管長輩們都都說別磕啦,都磕老了。但你要真不磕,那是斷然不行的。然后才能吃餃子。
??? 飯后男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叫著自己同族的人,到各家各戶去拜年。我們村子不大,一向鄰里和睦,所以拜年是不分姓氏,只要誰家里有長輩,家家都要到。每到一家那些長輩們都熱情地迎接,然后擺上香煙、糖塊、瓜子和花生熱情招待。如有行動不便的老人,我們都會去屋里看望,每家每戶都在院子里鋪上秫秸,方便拜年的人磕頭。這時候黑咕隆咚的大街上小巷里人聲嘈雜,到處是拜年的人群。大家憑著相互熟悉的聲音辨認對方,一見面,都七嘴八舌,爭先恐后地又問好又磕頭,異常親切,好象是多年沒見的親戚或朋友。在過去的一年里有些磕磕碰碰小矛盾的人,初一一見面,互相施禮,哈哈一笑,從此就和好了。拜年從村西頭一直拜到東頭,一家都不落下。我在村里輩分小,拜年中我磕的頭要比別人多的多。有個叔叔對我開玩笑說,一出門,見人就磕頭沒有磕錯的。其實我跟大人們去拜年,他們在前頭磕頭,有時我在后面只是彎彎腰罷了。一般鬧鬧哄哄拜完年,天還沒大亮。
??? 大年初二,仍然要起個大早,這也是過年一個重要內容:上墳,也叫送爺爺奶奶。天剛蒙蒙亮,吃過餃子我們就趕緊去大爺爺家,在家里先給家譜上的列祖列宗磕個頭,然后每人拿一炷香去大街上集合。這時候全村鞭炮噼噼啪啪陸續響起,這聲音就像集合令一樣,一會兒大街上就站滿了人。出了門大家并不急于上墳地,而是在大街上爭先恐后地放鞭炮、兩響,這時候街道上人聲鼎沸,鞭炮聲震耳欲聾,到處硝煙彌漫,場面極其熱烈。放完鞭炮,才浩浩蕩蕩來到墳地,大人們在每個墳頭上放上紙錢點燃,然后招呼大家一起磕了頭。這算把爺爺奶奶送回來了。一年一度的初二上墳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 過了初二,這年的重頭戲也就過去了。集體活動沒有了,接下來就是招待親戚和走親訪友。那個時候交通工具、通訊工具很落后,生產隊也沒多少假期,大部分親戚都是一年來往一趟,所以見面都非常親切,都會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距離近的,我們小孩也樂意跟著大人去走走,去享受那好吃好喝好待成。這個過程一般也就四五天,因為“親戚走到初七八,也沒肉來也沒湯”了。
??? 幾十年過去了,那時候過年的熱鬧情景,現在想起來還那么溫馨。如今物質豐富了,生活好了,很多人已經在城里買了房,過年的風俗雖然也延續了下來,但年味越來越薄,再難以找到那種和諧、親切、祥和、熱鬧的場景了。
??? 趙書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