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霞
現在回想起來,耿老頭那時并不算老,頂多四十四五歲的年紀。之所以稱他為“老頭”,原因有二:一是他在一大幫子年輕老師里面年齡靠前;二
是他的頭頂溜冰場似的光,這在青春年少的我們眼里是個老頭無疑。
最初,聽人傳耿老頭神經有些不太正常,我們只是帶有幾分戲謔地背后稱呼他為老頭,慢慢叫順了口,感覺叫他老頭比稱呼他老師還親切,于是膽子肥的學生當著他的面也就這么叫了。他不跟我們計較,聽而不聞,仿佛我們叫的不是他。
耿老頭教我們音樂,音樂課上的情景,我至今還記得。上課伊始,教室里仿佛是個集貿市場:說笑聲,打鬧聲,桌椅板凳的撞擊聲,熱鬧非凡。耿老頭雙手抄在袖子里,抄手是他的招牌動作,如果是夏天,他穿半截袖,無袖可抄,他也能模擬出一副袖子來。矮矮瘦瘦的身子像站崗的哨兵一樣站得筆直,濃黑的眉毛上揚著,一言不發地任憑我們“自由貿易”,只是把他本來就夠大的眼睛瞪得似銅鈴似的瞪著我們。我們是不怕他瞪的,我們都把每周一節的音樂課看作是緊張學習的調料,他的這副神態只會引起我們更暢快的笑聲。等我們“自由貿易”結束,再看看講臺上他滑稽的模樣,就又會重新笑鬧一番。但我們總有笑夠鬧夠的時候,最后連我們自己感覺都笑鬧得沒有意思了,教室里才安靜下來。這時,他會一如既往地說:“打開課本……”我們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嗷嗷叫著集體抗議:“不學書上的,教流行歌曲!”聽到我們的抗議,他的眉毛擰成了蒜疙瘩,抄著手在講臺上來來往往地踱步,似在思考重大的哲學問題,走上三四個來回,最終會痛下決心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咱可得說好,這節課教流行歌曲,下次可要學書上的樂理知識。”我們是管不得什么君子小人的,連聲答應。到下次音樂課,我們還會故伎重演。
耿老頭冬天一成不變地裹著一件軍大衣,這在當時也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他每到半夜必在室內跑操。我們聽說這件事時已初三,初次聽到我們又是一場大笑。待我們知曉他上夜操的原由時,我們就再也笑不起來了。
原來,學校給每個老師辦公室都分有煤球,耿老師把煤球運回了家,辦公室沒有煤球生火,一床薄薄的棉被難以御寒,跑夜操是為了取暖。后來又聽說,耿老師的妻子在生下他們的第三個兒子后,嫌棄耿老師做民辦教師收入低,讓耿老師辭職干別的,耿老師不同意,他的妻子一氣之下就跟別人跑了,留下三個未成年的兒子,由耿老師多病的娘在家照顧。我們再上音樂課,都出奇地安靜,老老實實聽他給我們講授樂理知識,見到他也恭恭敬敬地喊他耿老師。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耿老師。如果耿老師還健在,應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又是一個冬天,我想我的耿老師一定不會再半夜跑操取暖了,一定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