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隆/文
姥姥年紀大了。一吃過晚飯,就半躺在沙發上,打瞌睡。
瘦小的姥姥蜷縮成一團,像只疲憊不堪的貓。往日的一頭柔美的青絲,早就染上了歲月的銀色。
姥姥這一生,像極了電視屏幕上放映的灰色畫面,淳樸、簡單,又有幾分惆悵。
人們常說,錯過的電影最好看,錯過的人最懷念。
姥姥總嘆著氣說,她這一輩子呀,錯過的東西太多、太多了。現在老了,更想多看看、多走走。可是,以前沒到過的地方可以接著去;沒看完的電影可以接著看;錯過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仍記得兒時,在菜園子里勞累了一天的姥姥剛回到家中,我就跑過去抱著姥姥的手臂,撒著嬌找姥姥要她烤洋芋給我吃。那時的姥姥,總是笑瞇瞇的,眼窩的皺紋沒有現在這么深,小麥色的皮膚還透露著一股農村婦女的樸實健康,干起活來從不喊累,也總是用大手慈愛地輕撫著我的腦袋,滿是疲憊地笑笑,告訴我:“姥姥太累了,要歇歇……要歇歇。乖啊,你自己先玩會兒去,等姥姥歇息一下再烤給你吃啊。 ”
那時的我,總是不滿地撇撇嘴,閃到一旁,嘴里抱怨著姥姥的懶惰,嗔怪她對我不好,不疼愛我。可如今想起來,卻紅了眼圈,淚水也不爭氣地在眼窩里、心底里打著轉兒。
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像姥姥一樣老去,會滿頭白發,會口齒不清,會忘記回家的路,甚至忘記身邊最親的人。
可轉念一想,正值青春年少。卻恍然驚醒。
那姥姥呢,姥姥的青春呢?她是否也有過那個花季雨季,有過那個一輩子最青澀懵懂的歲月?
媽媽告訴我,姥姥一輩子都在苦。她的青春,早已被無情的命運與生活巨大的壓力扼殺了。而用這每個少女都翹首以盼的青蔥歲月,歷盡戰亂的磨難。后來好不容易熬過了那艱苦的青春歲月,出落得如花似玉,是山溝溝里的金鳳凰。從來沒有進過學堂門姥姥嫁給了我耿直樸實的姥爺。之后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也算美滿。姥姥在家中種菜、推豆腐、釀酒,撫養孩子。姥爺是篾匠,靠一把篾刀在外面掙錢養家糊口。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姥姥似乎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可是一個噩耗的來臨,徹底擊倒了姥姥—我年僅二十六歲的姥爺,暗中參加了紅軍隊伍,在一次戰斗中犧牲了。
從那之后,姥姥就變了。雖然面對著懂事爭氣的女兒,姥姥選擇了重新站起來,但是眼眸中的那份朝氣,卻被永遠地遺棄到了另一個世界。
揚起臉,臉上早已一片濕熱。淚水,一滴,兩滴……盡數打在手背。我抬起袖子,胡亂地擦拭。
抬眸望去,不知何時,姥姥早已驚醒。我忙沏一壺清茶,倒在杯中,扣扣茶盞,難掩的清香撲鼻而來,直入肺腑。茶杯在手中竟有幾分燙手。我端著這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走著每一步,穩穩當當地,把香氣四溢的清茶送到了姥姥手中。
姥姥咧開干裂的嘴唇,沖我和藹地笑。那一口潔白的假牙,竟因欣喜打起了顫。
我垂眸,望著姥姥滿頭白發,在斑駁的暮色下閃著燦爛的光,隨清風悠蕩。我彎下腰,悄悄地、輕輕地扯下那一絲銀發,藏在手中。
忽然間,姥姥的手卻繞過來拿起了我的手,她手心厚厚的一層老繭,磨得我手心發癢,卻送來一絲絲暖意,沿著血管流動,送到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瞬間驅逐走了我世界里的每一絲寒意。“傻孩子,歲月是藏得住的么?”姥姥無奈地嘆嘆氣,眼中竟有了絲絲淚光。那淚光里,除了憂郁滄桑外,更多了幾分欣慰驚喜。似乎透過眼前十幾歲的我,重新看到了那個突然消失在她世界里的人。
是呀,歲月是藏不住的。
我走到窗前,將手伸出窗外,攤開手心,看著那一絲白發在風中悠悠蕩蕩,飄向遠方。
我暗恨歲月無情,,讓姥姥歷盡了蒼桑,奪走了她的青蔥歲月。我含淚祈禱:愿清風捎走歲月的滄桑。也愿靜好歲月,讓姥姥余生所有的日子幸福安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