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炎，文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山東大學副校長兼研究生院院長。
??? 先秦諸子百家時期是中華文明的“軸心時代”，也是中國傳統文化最具生命力和豐富性的時代，近日《大眾日報》推出“陳炎說諸子”專欄，本報將逐期予以轉載。
??? 無論財富還是包袱，中國文化在制度和信仰兩個層面上所形成的古老而傳奇的民族特色，都與孔老夫子及其所創立的儒學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 在漢語中，“丘”、“陵”兩個字常常連用。查一查字典，兩者都有土山的意思，其差別在于“丘”指小土山，“陵”指大土山。山土且小，可見“丘”是多么的不起眼。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在山東省濟寧市的泗水縣，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座非常著名的小土山，其名氣之大，足以讓世界各地的游客前來拜謁。因為那山上有個始建于五代后周顯德年間、現在保留為明代重修的孔廟和尼山書院，是古人祭祀孔子并研習儒家經典的地方。更為重要的是，那山的下面有個夫子洞，傳為孔子出生的地方。至于那廟的腳下、洞的旁邊流淌至今的一灣流水，那便是當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泗水河了。
??? 我們知道，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而“儒”又是干什么的呢？近代有學者認為，“儒”的前身是古代專為貴族服務的巫、史、祝、卜；在春秋大動蕩時期，“儒”失去了原有的地位，由于他們熟悉貴族的禮儀，便以“相禮”為謀生的職業。用現在的說法，所謂“儒”就是一種職業的司儀，是專門在婚喪嫁娶的儀式上告訴大家如何施禮的人。
??? 然而，孔子不僅是職業的“儒”，而且是思想的“家”。作為思想家的孔子，他不僅要告訴人們如何守“禮”，而且要告訴人們為何尊“禮”。于是，他創造了自己的“仁學”思想，也就是用“仁”的情感來解釋“禮”的必要。
??? 在傳統的封建社會里，父子曰孝，兄弟曰悌。父子、兄弟之間之所以有愛的情感，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血緣關系。這種基于血緣關系的“仁愛”，既不是西方人主張的“博愛”，也不是墨子宣揚的“兼愛”，而是愛有差等的。那么愛有差等的“仁”如何表達呢？這就需要用行有別異的“禮”來體現了。
??? 也許有人會說，孔子的這套“仁學”理論還不足以拯救整個社會，因為在這個社會里，人與人之間并不都是有血緣關系的。這話說得有理，但又不完全正確，因為在“家”——“國”一體的封建制度下，家族之血緣關系是很容易被擴大為社會之人際關系的。直到今天，我們不還經常對自己的朋友稱兄道弟嗎？直到今天，我們不還經常讓自己的孩子稱自己的同事叔叔、阿姨嗎？直到今天，我們不還經常把地方領導稱之為父母官嗎？這種“泛血緣”和“擬血緣”的人際關系，正是中國人所喜歡接受的。
??? 于是，有了孔子這一套“以仁釋禮”的儒家思想，中國人既不需要形而上的宗教來規范自己的信仰，也不需要形而下的法律來約束自己的行為，而已經懂得用內在的血緣關系和外在的社會地位來規定自己的言行舉止，以實現“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自我約束，并進而引發出了一套包括“三綱五常”、“忠孝節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內的政治倫理規范。孔子的學生有子說得好：“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由此可見，這種自我的約束極為重要，它是使中國封建社會得以長期穩定的主流意識形態和核心價值體系！
??? 關于孔子“周游列國”這件事，后代人常常評價不一。有人認為，孔子周游的目的只是為了尋找做官的機會，以滿足自己的權力欲；有人主張，孔子四處碰壁的原因是開歷史倒車，因而不會被社會所接受。然而在我看來，這件事恰恰最能體現孔子人格的魅力。翻檢作為語錄體的《論語》一書，我們到處可以看到令人回味的格言警句，但最能體現其人格精神的是這樣一句話，叫做“知其不可而為之”。每當我掩卷沉思、閉目遐想的時候，腦海中都會出現一位滿面塵埃、衣衫襤褸的老人，在荒原古道上駕著精疲力竭的馬車，邁著艱難遲緩的步履踽踽而行。他在推銷自己那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思想，他在進行著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努力。對于那些以成敗論英雄的人來說，這種徒勞而悲壯的努力顯然不足為取，人們堅信“識事務者為俊杰”，或至少也應該像莊子那樣做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而不要對自己的信念過于執著，去干那些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傻事。然而在我看來，人之所以不同于禽獸，不僅在于有智慧，而且在于有信仰。智慧可以讓人趨利避害，知其不可而不為；信仰卻可以讓人逐害避利，知其不可而為之。而且，只有當智慧和信仰發生矛盾，人們寧愿違背前者也不肯放棄后者的情況下，這個人才不僅僅是一個聰明的人，而且是一個有道德的人，因為他真正實現了對感性生命的超越。
??? 我不知道一個民族的歷史延續都需要哪些先決條件，但至少有兩點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思想和人格。在思想上，無論財富還是包袱，中國文化在制度和信仰兩個層面上所形成的古老而傳奇的民族特色都與孔老夫子及其所創立的儒學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在人格上，無論優點還是缺點，中華民族那種基于倫理而又超越世俗的終極關懷也與孔子所開創的儒學有著極為內在的關聯。 （轉自3月20日《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