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作家協會作家有令峻（左）在陵縣胡家寨村采訪胡清河老人。

淮海戰役紀念章

渡江戰役紀念章

　　2010年8月3日，是解放軍老戰士胡清河冒死從金門游回大陸60周年的紀念日。一大早起來，這位81歲的老兵，就取出了珍藏60多年的軍功章和紀念章，一枚一枚，戴在了胸前，耳邊又回響起了那一場慘烈戰役的槍炮聲。

    胡清河1949年10月24日隨部隊進攻金門。部隊三個團的9000多名官兵，攻上金門島后，因寡不敵眾，又無后援，壯烈犧牲5000多人，被俘3000多人。胡清河被俘后編入國民黨部隊，1950年8月3日，他將兩個籃球膽拴在身上，泅渡十幾個小時，返回了廈門。

    胡清河是被俘的解放軍官兵中惟一從金門游回大陸的戰士。

    作者近日在山東省德州市陵縣邊臨鎮的一個農家小院里采訪了這位飽經滄桑的82歲老戰士、老共產黨員。

◎16歲當兵參戰70余次

    1929年農歷四月初四，胡清河出生在魯北平原上胡家寨這個小村里。1946年2月，共產黨的區中隊在村里住了幾天。不滿17歲的胡清河軟纏硬磨，要求當兵。區中隊見他的態度堅決，便留下了他。第二天把他送到了德州二分區，二分區又把他送到了華東野戰軍的部隊。部隊首長見他很機靈，又上過幾年學，讓他當了衛生員。

    胡清河入伍后參加的第一仗是攻打德州的國民黨先遣軍。之后，參加了泰安戰役、孟良崮戰役、大別山戰斗、濟南戰役、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上海戰役，打蘇州、打杭州；1949年2月進軍福建，參加福州戰役、連江戰斗、平潭島戰役、馬尾戰斗、蒲田戰斗，一直到攻占大嶝島。共參加過70多次戰斗。榮立大功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兩次。

    1947年4月，部隊在章丘的王百莊休整時，由兩位戰友介紹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那時他剛滿18歲。

◎慘烈的金門島戰役

    胡清河所在的部隊為第三野戰軍第28軍84師251團2營6連。部隊駐守在大嶝島北側的一個小漁村，準備進攻金門。在攻擊金門的前兩天，即10月22日，團參謀長郝越三宣布他為2營醫助。胡清河把自己珍藏的淮海戰役紀念章、渡江戰役紀念章和幾枚立功獎章包在一個布包里，交給了留守的陵縣老鄉給養員劉玉山。胡清河說：“如果我光榮了，你回家時，把這些證章交給俺爹俺娘！”

    10月24日深夜，攻打金門的戰斗開始了。由于敵人白天增加了幾萬名援兵，我軍傷亡很大，進攻受阻。25日，敵人利用大炮和飛機對我軍的300多艘渡船扔炸彈、燃燒彈。船被燒了，后續部隊上不來了，攻島部隊想撤退也退不回去，只有背水一戰了。27日，部隊損失慘重。右腳負了傷的胡清河與幾十名傷兵被敵人三面包圍逼到了海邊上。胡清河把打沒了子彈的手槍用力扔進了海里，又拿出上衣口袋中入黨時就帶著的黨員證，這是他的政治生命，絕不能落在敵人手里，他迅速把黨員證往嘴里一塞，使勁兒嚼了嚼咽了下去，這時敵人就逼到了跟前。

◎被俘后靠兩個籃球膽游回大陸

    胡清河被俘后，編入了金門守島部隊，分到了駐地在古寧頭村的118師354團衛生連二班當衛生員。

    開始，胡清河日思夜想地盼著大部隊打過來，解放金門。有時晚上睡著覺被炮聲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還以為我軍又攻上來了。但盼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個月又一個月，也不見大部隊上來。之后，胡清河日思夜想的就是怎樣能逃回大陸。但為防止他們逃跑，守軍早把木板、木盆等可做救生器材的物品都收走了。而且，看管得特別嚴。被抓回來的企圖偷渡的士兵都慘遭殺害。

    胡清河認識了駐地附近的一個祖籍山東濟寧的老漁民，悄悄地向他請教了海水漲潮落潮的規律，以選擇最佳時間逃走。直到1950年8月3日中午，胡清河悄悄溜到一個班里，趁沒有人，從一只籃球中取出一只球膽，揣到懷里。又到本班，從籃球中取出一只球膽，揣進懷里，用寬皮帶扎住。等到吃晚飯警戒松懈時，他順著小路跑到海邊，脫掉軍裝和力士鞋子，只穿一條短褲，跑進海中。他使勁兒把兩只球膽吹鼓，用繃帶牢牢地拴在胸前，就朝大陸方向的大嶝島游去。

    游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岸上的敵人發現了他，用機槍掃射。一顆子彈擦破了他的頭皮。他潛入水中，不顧一切地往前游去。

    這天是農歷六月二十日，天上沒有月亮，但還是晴的。胡清河憑著亮晶晶的北斗星和北極星辨認著方向，一直往北方游去。因海浪海流的沖擊，胡清河游的路線成了無數個“S”形。盡管又渴又餓又困，筋疲力盡了，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那就是只要還有一口氣，也要返回大陸，返回部隊！游！我們的部隊就在前邊！新中國的大陸就在前邊！

    又游了不知多久，有一個球膽慢撒氣了，胡清河就靠著一只球膽，繼續往前游。終于，他用了十二三個小時，游到了廈門島。守島部隊戰士把他送到了連部，看著陌生的卻又是無比親切的戰友，胡清河的淚流了下來。

◎35年漫長的堅守與等待

    由于那個年代特殊環境的關系，胡清河受了3個月的“審查”。他坦坦蕩蕩，說自己雖當了國民黨的衛生兵，但用了假名字，沒有出賣一個戰友，也沒有泄露軍事機密。部隊決定，讓他回原251團衛生連仍當衛生員，但給予留黨察看的處分。

    雖說背了個“留黨察看”，不能過組織生活，心里非常難受，但胡清河對工作還是認認真真，勤勤懇懇。他在心里，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個共產黨員，而且是個“老黨員”。

    1952年，胡清河被抽調到福建的福鼎去搞土改。他一方面積極參加土改工作，一方面認認真真地為戰友們和老百姓看病治傷。土改結束時，被部隊評上大功一次。

    1955年5月3日，胡清河回到了家鄉。縣衛生局把他分到了邊鎮區衛生所當醫生，即現邊臨鎮衛生院前身。

    胡清河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的“留黨察看”。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他多次到鄉、 地區有關部門去反映，縣、 去申訴，但都無果。“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胡清河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一些造反的當權人物，說他是叛徒、特務、壞蛋，“國民黨派來是的”，開他的批判會，把他關在黑屋子里一個多月。

    造反派到他家中抄家時，發現了他珍藏著的軍功章和紀念章，胡清河用雙手緊緊地攥住護在了胸前。但終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獎章紀念章還是被搶走了。后來，幸虧當時的人武部政委李炳文出面做工作，才把這些珍貴的獎章紀念章歸還了胡清河。

    1985年6月，上級根據中央文件為胡清河恢復了黨籍。這年胡清河已56歲。留黨察看”“ 時間竟長達35年！

    1998年1月8日，中央軍委的有關部門在北京召開金門戰役老戰士座談會，胡清河應邀參加。在會上，他見到了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遲浩田上將。在孟良崮戰役之前，遲浩田曾是胡清河的老班長。遲浩田在一本《兵進金門全景紀實》的扉頁上為胡清河題寫贈言：“九死一生游大陸，回歸本隊再努力。”這本書，老人一直珍藏著。

    老人家的桌子上，擺了兩個相框，上面鑲著他佩戴著幾枚軍功章的照片。老人說：我現在很知足啊！比起那些犧牲了的“戰友，比起那些被押送到臺灣的戰友，我太知足了。雖然我游回大陸冒著生命危險，但我還是活下來了。我成了家，有了三個兒子，一幫孫子孫女，還有了重孫子重孫女，安度晚年。我就經常對兒孫們說，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革命先烈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

（本文作者系山東省作家協會創作室副主任、一級作家）□有令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