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瑤

寫完這個題目，我便淚流滿面。

2017年的初冬，我對著躺在病床上瘦的皮包骨頭的公公說：“爸，你好好養病，我回去待兩天就回來?！币苍S是不舍，也許他是真的沒有力氣，公公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眼角的兩滴淚硬是憋著沒有流下來。

是的，公公再也沒有等到我回去。

2017年陰歷七月底，在離我預產期還有一個月的時候，這天，我和老公一邊吃飯一邊討論即將出世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老公給婆婆打電話，只記得婆婆電話里說了幾個字便掛了電話：“你爸，肝癌，晚期。”老公怔住了，跑去廁所大哭。此時，肚子里的孩子踹了一腳，把我踹得生疼。

我的公公一米八五的個子，體重180斤，是個典型的莊稼大漢。憨厚中帶點可愛。他會因為我叫一聲爸而紅了臉，也會因為我進了屋而躲出去。他會因為我跟老公拌幾句嘴就把老公狠批一頓，也會因為我喜歡吃葡萄就在自家地里種了兩畝地的葡萄……

生產的前一天，公公婆婆來看我，開門后，我有點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了，一個月的時間，消瘦了很多。顴骨明顯突出，手臂也似乎沒有了力量，唯有那大肚子仿佛有些不協調。我們都故意避開了瘦這個話題，只是當做沒事發生一樣。正巧我的父母也在，公公還硬撐著和我父母聊天，談天說地，并堅持把我父母送下樓，殊不知，爬上7樓，他已經筋疲力盡。

生完孩子的前三天，老公和婆婆醫院家里兩頭跑，公公因為身體虛弱在家養病。習慣了出門便是庭院生活的他憋在90平的樓上心情很不美麗。終于，三天后我出院了，進門的一霎那我以為他會著急看他的孫子，誰知他先對我說了句：“快躺下去?！惫遣簧朴诒磉_的質樸的農民，只會說著“多吃點、快休息”這類簡單的話語。

后來的幾天，可能因為不方便，他只有在我不在臥室的時候才會進屋看幾眼孩子，卻始終沒有抱過。我提了個建議，讓婆婆和公公抱著寶寶拍一張合照，公公推脫再三卻始終擰不過我一句：“爸，拍一張吧，笑一個?！睂τ谖疫@個兒媳的要求，公公自始至終沒有拒絕過。這一張照片，成為了兒子和爺爺的唯一合影，拍的時候我心情復雜，淚眼婆娑。

兒子出生后的第六天，公公堅持要回老家。他想回自己的院子，那里是根、是家。

回老家住了半個月，公公已經虛弱得起不來床。期間找了好多中醫拿藥、吃藥，他總是和婆婆說著要去哪去哪看病，卻始終不提自己的病，我們沒有告訴他，他可能也有所猜測。直到他連坐車都是種痛苦，再也不提看病的事情了。我每天抱著兒子到公公的屋里坐會兒，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孩子，卻始終不肯抱一抱。后來我問老公，為什么公公不肯抱孩子，老公說：“他怕摔著孩子?！睜敔攲O子的愛，沒有一言一語，沒有一抱一親，只有想再多看一眼的渴望。

為孩子慶生完，我要回醫院復查身體恢復情況，這一決定也成為我終生的遺憾，我走了，卻沒想到，那一聲：“爸，你好好養病，我回去待兩天就回來?！本故俏液凸f的最后一句話，從此以后便天人永隔。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公公微張的嘴，沒有說出的話、眼角的淚、扶額的皺皺巴巴的手、泛黃的眼球以及那渴望的眼神，仿佛在挽留，又仿佛訴說不舍。我狠心地轉身離家，卻淚流滿面。

如今，兒子一周半了，到了學說話的年紀。我會教他“爸爸、媽媽、奶奶、姥姥、姥爺”，我會刻意的避開爺爺這個詞匯，因為怕老公傷心難過。但后來，我覺得不應該有所回避，雖然兒子和爺爺只見過幾次，注定此生沒有印象，但是我要讓他知道，他的爺爺是愛他的，愛到倔強地不肯抱他，因為他怕自己的病氣傳染給孩子，他怕身體虛弱抱不住他。

生命短暫，回憶綿長，愿天堂的公公不再有病痛，那個世界，沒有癌細胞、沒有肝腹水，有屬于你的庭院和快樂，一如那兩畝葡萄地，長得茂盛、顆粒飽滿。

爸，你聽到了嗎？你的孫子會叫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