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我參加工作比較早，16歲多一點，原因是家庭比較貧寒，更主要的是那個時候對上學產生了一種懼怕心理。

上班后，我在一家企業的基建科干小工。每天早晨，我就和一大幫瓦工，蹲在寫有“基建科”字樣的門前等著科長派活。

有一天，科長對我說：“今天給你一個好差使，把咱科攢的舊報紙送到廢品收購站，賣了?！?/p>

我到倉庫里找出一輛手推車，把報紙用繩子捆了，送到廢品收購站，過完秤，一個很和藹的中年阿姨遞到我手里七十元錢。我的心臟當時下意識地一緊，死死地攥住錢，跑出廢品收購站，我看了看四周沒有熟悉的人，從那一疊錢里抽出一張，使勁攥了攥，掖進褲兜里。這時我已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大汗，我再看手里剩下的六張人民幣，好像不是紙做的，而是一塊燒紅的鐵。

我的心咚咚地狂跳不止，腿肚子哆嗦著往基建科走去，我努力命令自己要冷靜。見到科長，把賣報紙的錢交給他?？崎L接過去沾著唾沫點了點，然后用鋒利的目光望著我。我的心又咚咚地更加激烈地狂跳起來，科長什么也沒說，轉身去忙他的事去了，我狂跳的心才平靜下來。

我這一天的工作就是賣報紙，任務完成了，就可以回家了。盡管沒有干很重的活，我卻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從這一天開始，我十六歲的心便不再寧靜。這錢來路不正，我又不敢交給母親。這錢要想不讓別人知道，怎么辦？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最后，我只好將它藏在我家院子里一堵墻的縫隙里。就是這樣，我也是魂不守舍，吃不好，睡不著，每天早晨上班之前，都要跑到那個墻縫去看一眼。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也是去看那張鈔票。夜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怎么也睡不著。幾天下來，我瘦了一圈兒，走路打晃，出神發呆。如果有人叫我，連叫幾聲，我才從夢中驚醒似地答應，并驚出一身汗來。

我被那張票子折磨得心煩意亂，覺得那張藏在墻縫里的十元錢，變成了一根繩子，正在一天天地往死里勒我。

在一個天氣晴好的中午，我拿著那十元紙幣，來到徒駭河畔，用它疊了一只小船，小船順水飄流，當紙船在我的視線里消失后，我突然淚如雨下，心上壓著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在那以后的幾年里，我由一名小工干到了施工技術員，再后來工作幾度變遷，從未因為錢心靈受到那般的煎熬。在夜闌人靜、冥思苦想的時候，腦海里有時會瞬間顯現出那只紙船，它似乎正向著心靈的深處慢慢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