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修草
昨夜我在夢中又見到了姥姥,她面容年輕,頭頂黑發,站在院子里,旁邊是那一盤大石磨。
我無從知曉,那盤大石磨是什么時候又是被誰筑在姥姥的小院里的。認識它,如同認識那個戴著黑布圍裙的瘦弱婦人是姥姥一般自然。在支架距離地面半米高處,是一個木制的大圓盤,圓盤上方是上下兩塊極厚的圓石摞在一起。石磨真高,我翹起腳也望不見石磨的最頂端;石磨真大,我與表兄弟姐妹手牽手才能將它圍起來。
我漸漸長高,石磨卻像姥姥一樣,越來越矮。村人常常來姥姥家拉磨。拉磨是力氣活,有時村人也會帶孩子來搭把手。村人用我們的石磨,姥姥從不收費,還時常讓我們也去幫村人拉磨。母親說,鄉親鄉親,都是親人,力氣是用不盡的,她也是在幫村人拉磨的日子中長大的。
黃澄澄的玉米粒倒在磨盤上,我推起磨桿,磨盤紋絲未動。我斷定大石磨是這世界上最重的東西,便欲放棄。姥姥說:“這就認輸了?萬事開頭難。”我拉開架勢,雙手扶住磨桿靠在腰部,用力推動,果真,邁開第一步,再推著磨桿走起來便覺輕松了許多。
拉上一會兒磨,我被小院邊上飛來飛去的蜻蜓引誘著,看著石磨旁袋子里高高一截待磨的玉米粒犯了愁,倦了繞著石磨轉圈圈的無聊。姥姥推起磨桿,一邊添磨,一邊說:“你看這大石磨,被水泡軟的糧食能磨成漿,干玉米粒硬一點能磨成面。若是我們一錯眼睛,這糧食里裹進了多大的沙子粒,它也能把沙粒磨成粉,只是堅持下去,再轉幾圈,多下點功夫。”寂靜的午后,微風吹動小院前老楊樹的葉子嘩嘩作響,白蝴蝶停在倭瓜花上輕輕抖動著翅膀,我站在石磨旁輕撫磨盤上深深淺淺斑駁的磨痕,莫名地,一種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許多年以后,姥姥小院里的那群孩童已長大成人,在各自的崗位上盡職盡責的同時,常常伸出手溫暖著身邊的人。每當困難的大木橫在前方,姥姥的話便會響在我的耳畔。
不經意間,那盤大石磨已被電動磨等各式電器所取代而無跡可尋。一年前,九十六歲高齡的姥姥也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然而,姥姥寫在石磨磨痕中的字跡,我早已刻在心間。
我會時常給我的孩子講:從前,太姥姥的小院里有一盤大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