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保忠
小時候,每當晨曦微露,伴隨著清脆鳥鳴,我時常被一種“啪啪!啪啪!”有節奏的敲擊聲從夢中震醒——這是制磚坯發出的聲音。
我的家鄉管莊村地處黃河沖積平原,位于夏津縣城北四公里。這里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有我的父老鄉親。1956年前后,我的家鄉成立了農業高級社,由管莊、王莊、孔市、馬辛莊和茶屯村五個村莊組成,起了個名字叫“五愛社”。為解決群眾蓋房用磚困難,“五愛社”合伙在我村東修建了一所青磚窯廠。
窯體外高約6米,窯膛高5米,直徑約4米,窯內能容磚約2000多塊。生產一窯磚用時30天左右,包括燒窯15天、洇窯7天、裝窯和出窯5天、維修3天。一年可產磚3萬多塊。
青磚的燒造工藝十分考究,包括選土、碎土、澄泥、熟土、制坯、晾坯、驗坯、裝窯、焙燒、洇窯、出窯等18道工藝。制磚最講究的是選土,我們這里選用上好的“蓮花土”,也就是紅土。這種土細膩無雜,粘性大,燒制出的青磚密度強,異常堅硬,且耐堿耐風化,使用壽命長,敲之有一種悅耳的金屬清脆之聲,在周圍村莊是出了名的好磚。
制坯,光有笨力氣不行,還得要過硬的技術。扣坯子的時候,邊邊角角必須一次性填滿填實填到位,不可有任何瑕疵。脫坯子要小心謹慎,以保持坯子棱角分明,光滑平整,不能有掉角缺沿問題發生。凡質量不合格者,即毀掉返工。脫坯(也叫制坯)與挖河、打堤、拔麥子,是當時農村最累最苦的幾種農活,一般壯勞力都承受不了,所以一個工匠每天一般只脫二三百塊磚坯。我村有個叫王國慶的工匠,他身板結實,是熟練的工匠老手,每天也只能脫400塊磚坯。
那時候生活條件雖然不好,但人們也要將節省下來的小米供給磚窯廠的工人做小米干飯吃,因為小米干飯耐饑餓壯身體。磚窯離我家也就600多米,小時候,每天放學回家,把書包往炕上一扔,就往磚窯廠跑,只為鉆進伙房去吃蒸小米干飯剩下的糊鍋巴。從鍋沿上揭下薄薄一張,吃到嘴里又香又酥,既解饞又充饑。
春秋兩季正是脫磚坯的好時候,四五個工人你追我趕,忙得不亦樂乎。其中有一個年齡13歲、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格外顯眼,她白凈的小臉,水靈靈的眼睛,一笑臉蛋兒上就呈現出兩個小酒窩。她甩著兩條小辮子,在制坯現場跑來跑去。她有時幫著大人搬、摞磚坯,由于年紀小,一次只能搬兩三塊,小胳膊磨得又紅又腫;有時她光著小腳丫在生泥里踩來踩去,直到踩成熟泥為止。她歡快的身影,成為了整個窯廠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她叫冉秀紅,姊妹七人,她排行老五。因孩子多,家境貧困,她上學讀到三年級就輟學,跟著哥哥學脫磚坯。如今,談起當年制磚坯的場景時,她記憶猶新地說:“剛開始時脫的磚坯不大就小,少角少棱不成形。”她肯吃苦耐勞,每天清晨天還黑乎乎的就被大人叫醒,爬起來去窯廠干活,累得腰痛腿酸,晚上睡覺不敢翻身。后來慢慢習慣了,身體也適應了,脫磚坯的技術也掌握起來了。她一天能脫400多塊磚坯,最多時能脫500多塊。因她脫的磚坯又好又快,后來被宋里長屯磚窯廠聘過去,一天能掙一塊多錢,在當時來說是最高的工資。
到了1958年,村里成立了人民公社,“五愛社”也散了,窯廠不久也停辦了,時至今日,磚窯廠已無痕跡。而當年在這里燒制的青磚修建起來的房屋,歷經60多年寒來暑往,仍不蝕不堿,站立在風霜雪雨中,見證了一方沃野的滄桑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