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春重

陽春三月，春風和煦，令人陶醉，正是串串榆錢掛滿枝頭的季節。那個月光皎潔的晚上，我早早進入了甜蜜的夢鄉。睡夢中隱隱約約看到了老家那幾棵曾經的大榆樹，串串黃綠色的榆錢隨風搖擺著，散發著淡淡清香，沁人心脾。我輕輕爬到樹上，擼一把榆錢放在嘴里吃了起來，那甜絲絲的滋味一下把我帶回到了遠去的少年時代。我沉浸在回憶的幸福里繼續往上攀爬著，突然腳滑了一下，我一把抓住一條粗粗的樹枝，沒有掉下來，但美夢被驚醒了。此時，惆悵的情緒一下涌上了心頭，我再也難以入睡了，腦海里翻來覆去是那幾棵早已遠去的大榆樹。

大榆樹是父親帶著我們種下的。記得我剛記事不久，一個陽光明媚、春寒料峭的日子，父親一大早對我們兄弟幾個說，現在到了植樹的季節，今天咱們在院子里也種上幾棵樹，昨天大集，樹苗我都買好了。種什么樹啊？我們問。父親說，種幾棵榆樹吧。種榆樹？我們有些不解地看著父親。父親接著說，榆樹可是好東西，它渾身都是寶，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救命。看著我們疑惑的目光，父親說，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時光飛逝，轉眼多年過去了，幾棵小榆樹長成了十幾米高的大樹。這幾棵大榆樹成了我年少時期的親密陪伴。春天來了，我會爬到樹上哼著小曲采摘榆錢；夏天到了我會在樹下聽著蟬鳴休息納涼；秋葉黃了，看著一片片黃葉像蝴蝶一樣飄落下來，我會揀一片又大又黃的葉子夾在書本里珍藏起來慢慢欣賞；冬天枯干的樹枝上不時會有家雀落在枝頭，我會在樹下聽著它們歡樂地鳴唱。大榆樹帶給我無限的樂趣！其實，那個年代，幾乎家家院子里都種著幾棵榆樹，何止我，我們同齡人都和榆樹有著難解的情緣。

那個年代，每到榆錢掛滿枝頭的季節，也正是鬧春荒的時候，榆錢和榆葉就成了重要的食物補充。趕上糧食接濟不上的時候，有的人家可能連續幾天靠吃榆錢或榆葉度日。記得每年新榆錢剛剛采摘下來的時候，母親都會認真地擇洗干凈，然后灑上適量的玉米面和鹽放在鍋里蒸熟，再把搗好的蒜泥加上醋作為調料，做成所謂的“拿糕”。春天第一次吃感覺別有一番滋味，口齒留香，揮之不去。可時間一長，隨著榆錢慢慢變老，再吃“拿糕”就感覺味同嚼蠟，難以下咽。聽老人們說，生活最艱難的時候，不光吃榆錢榆葉，甚至還吃榆樹皮。實在沒有東西吃了，人們會把榆樹的內皮剝下來，曬干之后磨成粉，做成食物吃。在那個困難的年代，榆樹真就是老百姓的“救命樹”！

轉眼到了上世紀70年代中期，天大的不幸悄悄地降臨到了它們的頭上。榆樹得病了！一種叫“榆藍金花蟲”的害蟲糾纏上了它，想趕趕不走，想打打不死，想滅滅不掉。春天榆樹的葉子剛剛長滿，它就開始蠶食起了那稚嫩的葉片，不長時間，葉子被它吃得斑斑駁駁，慢慢變黃、脫落，生機盎然的大樹變成了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像一個面黃肌瘦、身患絕癥的病人，苦苦掙扎著。好像一夜之間，所有的榆樹都染上了這種不治之癥。為了挽救榆樹的生命，人們想了很多辦法:有的用鞋底子拍打附著在樹干上的蟲子；有的人刮掉樹上的老皮，把農藥涂抹到樹的內皮上；有的用劇毒農藥“呋喃丹”稀釋后灌澆在樹的根部，等等。但所有的辦法都沒有根本奏效，慢慢地一棵棵榆樹都相繼枯萎。這時候，我們家也正好要修建一座新房，干脆就把那幾顆榆樹刨掉做了房梁。

和我們家那幾棵大榆樹的命運一樣，好像整個北方的榆樹都沒有抵擋住這個有著光鮮名字的害蟲的攻擊，無可奈何地退出了這片廣袤的土地，很難再尋覓到它的蹤影了。榆樹落難了！

榆樹之難更加重了我的榆樹之情，也自然引發了我的榆樹之思。榆樹不僅能在災荒之年傾其所能為百姓充饑，榆樹還能奉獻其堅硬的身軀做成房梁承受千鈞之重，做成舟車運載著萬擔收獲，做成家具陪伴著代代人生……它毫不在乎因堅實剛硬的內質而有人說它是“榆木疙瘩”，它也不在意生長在宅前屋后不與萬木爭天地而被人說是“榆枋之見”。它就是這樣不張揚、不吝嗇、不屈服，不腐朽，堅守著自己的質樸本性，彰顯著自己的高貴品格。我想，如果能給它賦予思想，在它身上集中體現著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和優秀品質。就是這樣一個給百姓造福、受萬民愛戴的樹種竟然會有如此厄運，原因何在？罪魁就是那個有著迷人稱呼的“榆藍金花蟲”。小小蟲子竟然毀掉了一個優質的樹種，這是多么沉痛的教訓啊！

榆樹由盛到衰的變遷帶給我們無盡的思考:再強壯的身軀如果抵擋不住外來的攻擊，它的命運也一定是會很悲慘的！這個世界上不同領域有著太多的“榆藍金花蟲”，只有時刻保持警惕，防患未然，萬物才能平安健康地繁衍生息，正能量才會接續不斷地永遠傳遞！

相信大榆樹必定會重新煥發生機，成為裝點大美河山的一抹翠綠！